《入行論第八品 六》

雪歌仁波切 講授
2006.4.16


前言

《入行論》裡對於菩提心的實修,最大的不同就在於「自他相換」。在道次第中,阿底峽尊者將廣大行派、甚深見派、大行持派這三種傳承彙整為一(譯註)。其中的「大行持派」,完整譯名為「偉大行持派」,「偉大」指的是其具特別的大加持力,所指的就是自他相換的修持。

自他相換

在《入行論廣解》中,賈曹杰尊者將「如何修止之理」科判分二為「子一修自他平等之理。子二修自他互換。」先修自他平等,之後才修自他互換。所謂的修自他平等,是要把不平等的給消除掉。

我們的心裡,認為別人是要捨棄的,自己是要珍愛的、要非常重視的。在剛開始修自他相換時,首先要著力的地方,就是要消除掉這種不平等的情況。實修自他相換時,首先要瞄準的紅心,就是「修自他平等」。消除自他的不平等後,我們才得到了一個觀察的機會,才有能力觀察珍愛他人的心,與珍愛自己的心之間的差異。如果不能先消除自他不平等,我們就不會有能夠區分的智力。因為,無論何時,無論我們在思考什麼,內心裡總有著「我是我」的心,認為別人的困難是別人的。在尚不能瞄準「自愛執」去摧毀它之前,我們就不會有能夠區辨的智力,因此,先消除自他間的不平等,這是很重要的。

補特伽羅我執與我愛執,二者關係密切

使我們犯錯的另一個原因,還有補特伽羅我執,執補特伽羅為能獨立實質有,或說執補特伽羅為常一自主的這種執著。補特伽羅我執,是如何使我們犯錯呢?

我們來問問自己:補特伽羅的我,有沒有?我們雖然會答說沒有,但原因大多只是因為「經論裡說無我,所以要回答沒有」,然而內心裡覺得是有的。由於我們認為有我,對於所謂的「我的」會去珍愛,也就成了一件該做的事情,沒這麼做,就會覺得好像不行。

一旦認為有我,對於「我的」也就會去珍愛。因此,自愛執與「補特伽羅有我」的關係密切。

主張有我者的想法

雖然經論裡說無我,但是,我們來看一看那些主張有我者,他們的理由是什麼。外道所主張的有我,是在有些什麼?若無我,那又會變成什麼?

外道認為,若無我,那是很奇怪的。如果我是不存在的話,那麼,我們相續裡的五蘊、這麼多的各種心識,就沒有管理者(照顧者)了,沒有管理者,我們的那些感受,怎麼可能同時產生呢?比如,說「餓了」又說「這裡痛了」的這一個人,這個說「餓了」的說者,與說「這裡痛了」的說者,這二者間彼此明明是有關係的。如果無關,那不是很奇怪嗎?

再比如,對一個本來餓,後來吃飽的一個人而言,這個「我餓了」與後來的「我飽了」之間,一定有一個「關係製造者」。這個關係製造者、管理者是必須要存在的。否則,感受到餓的是一種心識,感受到飽的又是另一種心識,如果這二種心是散開來的,沒有一個管理者的話,不是很奇怪嗎?就像我們現在每個人都有一個這樣的管理者,所以我們的各種感受並不是散開來的。那麼,這個管理者是誰呢?外道的結論就是:必須要說「我」是存在的,否則就會變得非常奇怪。

仁波切中文述:

我們能不能修自他平等,與我執很有關係。

我執的對境到底存不存在?一般人也會回答說不存在。但我們為什麼會這樣回答呢?只是因為我們看看書、聽了很多人這樣講,所以我們馬上會說「我執的耽著境並不存在」。但這其實並不容易。

先想想:為什麼那些外道認為我執是沒有錯的。外道認為,我執的對境是存在的,如果不存在,會有問題。這些外道們也都會講,他們不輸我們,他們都是相當聰明的。他們說:就好像我們在肚子餓時會說「我要吃飯」。「覺得肚子餓」與「說我要吃飯」這二者間,有什麼關係?

外道說,我們內心裡有各種各樣的心,比如,先有「我餓了」的心,然後接著有「我要吃」的心,吃了之後有「我飽了」的心。如果這三個心是散掉的,就沒有辦法連接。所以,他們說,我們的各種心、各種蘊,會被集中在一起,有一個像主人一樣的照顧者。沒有主人的話,「我餓了」「我要吃」「我飽了」這三者之間,如何能連接得起來?若沒有一個連接的地方,這些都會散掉,那不就很奇怪嗎?

所以,有一個把這些連接起來的主人,這主人,就稱之為「我」,是我執的對境。

他們講的有道理吧?這樣想一想,似乎會覺得我執的對境是存在的。外道們一共提出了二十個理由,主張我執的對境是存在的。如果把他們所提出來的理由當成真因,運用在我們的腦筋裡,我們就會覺得外道講的有道理,就會轉到他們那裡去了。若沒有看他們的理路,就會覺得我執的對境並不存在。

我們的想法,其實與外道的想法非常接近。正因為我們也認為,這個把各種心識、蘊體連結起來的主人是存在的,所以,這個主人很重要,沒有主人不行。這樣一來,就會有我愛執,我愛執會一直增強。在我愛執很強的情況下,自他平等、自他相換這些修行完全沒有辦法修。因為我們的腦筋裡會認為,自他不可能相換,因為,我執是很實際的,我是我、他是他,怎麼可能相換?連聽都聽不進去。為什麼會聽不進去?因為我們心裡想「我執的對境是存在的」,所以,要先破除我執的對境,才能修自他平等,之後才能夠可以觀察「注重自己」與「注重他人」這二者之間有什麼差別,不然的話,我們沒有辦法觀察,我們都是從我執的角度看,但再怎麼看,都看不出我愛執與愛他執的差別。*

這個觀念,前面有講過。我們為什麼會有「我」的這種心呢?這種心是怎麼生起的?所講的這些內容,主要的重點是:我,唯於名言中有,於自性中無。就像在「手足肢雖眾 護如身則同 眾生苦樂殊 求樂與我同」此偈中講的一樣,雖然我們有手,有諸多蘊體,但「我的身」這種想法,是依於這諸多蘊體而有的。只是依於其他者,而生起了「我」,換言之,「我」這種想法的產生,只是如此而已,並不需要靠一塊塊(團團、具體)的東西才能成立起我,只是於名言中有而已。

雖然在這一段裡,沒有直接清楚地如此說明,但就其意義上來講,就是要我們去觀察思惟「所謂的『我』是怎麼來的?是從哪裡開始的?」在這樣的觀察中,會消除掉執為有我的心,會了解到:我執的耽著境,那個我,並不成立。所謂的「我」,只是內心去安立出來的「唯我」而已,所謂的我,就只是用這種方式成立起來的而已,並不是一個能夠控制蘊體、蘊體的管理照顧者,外道所主張的那種我,並不存在。

複習

上次我們講到,其他有情的苦,由於也是苦,所以是應該要消除的。苦,是否因為是「其他」有情的苦,就成為不需要消除呢?不。第九十七個偈頌「謂彼不傷吾 故不護他苦 後苦不害今 何故汝防護」就是要消除這種「因為是他人的苦,所以不用管」的想法。

如果說「謂彼不傷吾 故不護他苦」,其他有情的苦,是別人的,並不會傷害到我,所以,我不用去消除這些苦。如果這樣講,那麼「後苦不害今 何故汝防護」,我未來的苦也不是我的,不會害到現在,那我為什麼要去防護呢?

  這個偈頌最主要的意義是:所謂的「我的未來苦」中的「我的」,這字是怎麼來的?這樣一來,也就等於是在消除「我」了。所謂「我的」一詞的由來,也不過就只是名言安立出來的,我,並不是諦實成立的。無論是「我的未來苦」「我領受到苦」,這些「我」「我的」都是名言安立出來的,並非諦實成立。

因此,其他人的苦,也是應該要除去的,理由是:「我」並不是諦實成立的,若是,那就可以把我看得很重要。然而,我們只是生起了這種心,而後不斷串習而已。

仁波切中文述:

如果「我」是諦實成立的,那麼,對於「我的」未來的種種,產生重視的執著心,那是可以的。但是,我並非諦實成立,它只是在內心念頭生起的當下存在,而不是獨立存在。

從「無我」的角度去講,才會有道理。這偈所提出的問題是:他人的苦不會傷害到我,所以不用去除。我們會這樣想。而我們自己上面,我未來的苦,這會傷害到我,所以我要照顧、要注重、要去除。在這個念頭裡,為什麼(對他人與對自己的未來,除苦的態度)會有這樣的差別呢?只是因為沒有去想到「我是名言安立的」。

我,是名言安立的。一旦有這樣的認識,我們就不會從「獨立存在」這個角度去看,就不會那麼注重我。有這樣的認識,我們會從他「有沒有受苦」這個角度去看,而不會從「我與他」的角度去看。

從「有沒有受苦」這個角度看,不用分你或我。任何苦,都是要去除的。

98.若謂當受苦 此誠邪思惟 亡者他體故 生者亦復然

「若謂當受苦 此誠邪思惟」意指:「我以後將會受苦」的這種想法,是一種邪分別。這句話所指的是「我執」。一般來講,「我以後將會受苦」這話並不是錯的,它是會發生的事實。不過,我們心裡想「我以後將會受苦」的思考方式是錯的。

錯在哪裡?錯在思考「我以後將會受苦」時,把「我」視為常法,來生會繼續在,比如,我們會想:這個我,明天會繼續在。在這樣的想法裡,我們產生自愛執,認為「我的苦」事關重大,把消除我的苦看成非常重要的事情,這些想法,都是從「我執」而產生的。正因為這些想法,是受到我執的影響而產生,所以才說它們是「邪思惟」,是顛倒的心。

「亡者他體故 生者亦復然」無論是死亡者或出生者,都是不一樣的。所謂「不一樣」的意思是,都不是常的、諦實成立的。

99.若謂自身苦 應由自防護 足苦非手苦 何故護手足

再者,若我們想:這苦是別人的苦,我不用去消除它,這二者之間是相異的。那麼,腳被刺到的時候,我們也就不必用手去拔啊,因為那是腳的苦,也可以放著不管。

這偈頌在說的是:我們心裡所想的「我」,其實根本就沒有。這偈頌是在似乎沒有我執的狀況下來論述。所謂的「我」,在名言安立以外,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就不要理會它,只就事實面來談真實的情況為何。事實是:若別人的苦是別人的所以不用管,那麼腳的苦也是腳的,手又何必去管?這種思考方式,是從似乎把我執給拋掉後的角度去談的。

仁波切中文述:

這些思惟方式,是在「我執的對境並不存在」的基礎下去看的。在沒有我執的這種執著心的情況下,我們就能夠看到。如果我們認為我執的對境存在,那就沒有辦法了。

100.若謂此非理 執我故如此 執自他非理 唯當極力斷

這個偈頌的前半是回答(對方的回答):你說的對,但是,有情從無始以來就有我執了,我執一直不斷地如此發展著,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針對這話,寂天菩薩的回答是「執自他非理 唯當極力斷」在這種時候,更應該把「我執」視為所應斷而努力去斷除,不可以就這樣放著,我執是非理的。

「執自他非理」認為自與他是諦實成立的這種執著,是不合理的,所以,它是所斷,應該要盡力去斷除,不能任由它主宰。若受它主宰,我們就會有「他是他、我是我」的心。

「若謂此非理 執我故如此」這句是對方的提問,針對這個提問,回答是「執自他非理」,因為我們在講「我、你、他」這些時,內心有著執我為諦實成立的我執,執自與執他,二者都非理。由於是非理(不合理),所以不能就這樣放著,要盡力去斷除,不能受其控制。

仁波切中文述:

當我們有我執時,在看他之時,亦會有他執,這是同一個邏輯。想想看,我們所想的我與他,是從哪裡跑出來的?比如說,桌上這二個東西,都是「他」,當我們在看這二個東西時,比較能從實際的狀況去看。但是,若我們所觀察的對象,是我與他(而不是二個都是他)時,就會變得不一樣。當所觀察的對象是我與他時,會變得好像是從內心上去取一個東西,從內心上去在對境上安立了一個東西。

所謂的「我與他」,不會是從對境上跑出來(對境不會講我與他),而是從我的內心跑出來的。雖然二個不同的東西,的確有其不同處,但是,這與「我與他」的不同是不一樣的。對我而言的「我與他」,與對你而言的「我與他」是不一樣的。所以,當我們講「我與他」時,是從內心的角度出現的。這樣一來,當我在講「我」時若有我執,則在講「他」時也一定有他執。(譯註:不是「愛他執」,而是「他執」,執他為能獨立實質有)

在內心有我執的情況下,我們講「他」時,心裡所想的是:這個可以被我們捨棄的他,是獨立存在的。一講到他,就覺得那是可以捨棄的,一講到我,就覺得這是不可以捨棄的。

再想想:我與他是從哪裡出現的?是由於內心裡存在著「可以獨立存在」的看法。

在講這個我與他的概念時,雖然從實際上看,的確有二個補特伽羅在,但是,我們卻把其中一個稱之為「我」的補特伽羅看得很重要,因此,在看他時,也會有他執。

這段文,在藏文中很清楚。從邏輯上講也是很清楚,若有我執,就一定會有他執。比如,講到「敵人」時,我們認為那是仇人,在對他的看法上,我們有「他是獨立存在」的想法;貪心生起時,我們想某人是我的「朋友」,覺得他是很圓滿的,此時,我們對他亦有「他是一個圓滿的獨立存在」。不只如此,對一切法,我們都是從「它是獨立」的角度去看的。能獨立的杯子、獨立的漂亮。漂亮,是某一法上的特質,當我們認為這個漂亮是獨立時,好像這個漂亮本身存在著一種能獨立的力量。所有的法上的特質,當我們在想它的時候,都認為它是獨立的。

當我們在看「他」時,也是用這樣的想法,認為「他」是能獨立的,這是我們在這裡講的「他執」的意思。

雖然,在字面(名言)上會有「我、他」的區分,我們也知道「我」與「獨立的我」要做區分,「他」與「獨立的他」要做區分,但是,我們內心要做到這樣的區分是很困難的。在我們的內心裡,除了「獨立的我」外,很難再出現一個另外的我。我們的心,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完全被「獨立的我」佔滿了,所以,很難找到「名言安立的我」在那裡。

章嘉活佛曾講過一個與空性見解有關的《道歌》,裡面說道:我們現在要破除的執著心的對境,實有、獨立、自性等等,但是,我們把所有顯現的法都放著,以為要破除的法不在那裡,而是要另外去找,另外去找一個像兔角的東西。這種想法是不對的。明明白白顯現在我們心裡的那些法,在其中,就已經存在著(認為它們是)獨立的執著心了。

在章嘉活佛的這首《道歌》裡,指出我們修行時犯的毛病。這種障礙我們都有,要把「我」與「獨立的我」區分開來,對我們而言是很難的,同樣地,要區分「他」與「獨立的他」亦難。

所以,怎麼才能抓到(掌握到、能區分)真正獨立的他?章嘉活佛說,我們的現況是:尚未掌握到對「獨立的我」的認識,卻一直在「他」法上,另去成立一個獨立,然後去破除它。章嘉活佛說,我們不應這麼做,不應把我執一直放著,卻在「他」上不停地解釋,什麼獨立啦、自性啦,用很多名詞,然後一直破,這是沒有用的。

要真正能掌握,就在我們現在想的「我」上去講,從這裡,才比較容易可以抓到。如果直接從「我與能獨立的我有何差別」去想,很容易出問題,所以先不要這樣去分,而是直接從「我現在想的我是什麼樣」,從這個角度去想,比較容易抓得到。

我們現在想的我,或是我們現在想到我他時,在我們想法裡,一定有「獨立」這個問題在。關於「獨立」這個命題,外道說,我是獨立的沒錯,我是存在的,若我不存在,會有很多的過失。他們的說法,我們聽來會覺得有道理「的確,若沒有我,外道說的那些過失真的會出現」,我們的想法與外道很接近。由於想法接近,我們就有機會可以掌握到「我」「我執」是什麼,抓到之後,才有機會能夠破除我執。

在覺察到自己的想法與外道接近時,心裡不要想去區分「我」與「獨立的我」,而是直接去想:這個我,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有沒有?若有,那麼「我與他」是怎麼產生的?

是否存在著一個如外道所說的那般,在五蘊之外,還有存在著一個五蘊的主人?我們所想的,是不是像他們講的那樣?

中觀師說,在五蘊上,並沒有存在著一個主人。所謂的「我」,只是從內心名言安立而已,你沒有辦法抓出一個東西說「這就是我」。「我」只是在五蘊上的一個念頭,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了一個名言安立的我,就這樣而已,要去找「我」到底是什麼,找不到。「我」,是假有,只是在內心出現而已。

這樣想來,就會明白:所謂的「我與他」,不是從東西那裡出現的,是從我的心裡出現的。因為是從內心跑出來的,我們就不要執著它。這種我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既然不存在,我們就不要按照「我」的角度去做。

《入行論》這裡講的是,我們之所以注重自己,是受到「我執」的驅使所致。*

所以說,執我與他,是非理的,不應執我與他,不應聽命於這種執著。

雖然「我」「他」都不能成立為補特伽羅我,但這裡講的是:我的苦是我的,別人的苦是別人的,這裡所講的「我、他」,與「我他,是否能成立為補特伽羅我」是不同的,這二者並沒有關係。這個部份,在《入行論廣解》裡有講到(譯註:參224頁起)。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在下一偈。

101.心續與身聚 假名如軍鬘

「心續與身聚 假名如軍鬘」,相續或是聚合是不存在的,這話的意思是:「成立為我」(有我)是不存在的,並沒有一個能自主的相續或聚合。因為,所謂的「相續」,只是相續的前後繼續不斷,靠著這樣的聚合,才能稱為相續,一旦沒有這樣的聚合,就不能稱為相續。所以,相續,要靠著眾多(前後聚合)才能成立,並不能自主地成立。同樣地,所謂的「聚合」亦是如此。比如我們說「蘊聚」,蘊體是依靠著很多(支分)聚在一起才成立起來的,所以,它也不是能自主成立的。

比如,像軍隊、念珠等,都不是自主成立的,是假的。念珠,要靠著很多的珠子才能成為念珠,不是能自主成立的,軍隊亦是如此。這二句,是在遮止認為「有自主」的這種心。因此,我們不應隨著執著「能自主」的這種心,認為「我、他」是相異的、能自主成立的,不應如此。

仁波切中文述:

《入行論》這裡,是更深入的一種破除。我們有時會說:沒有獨立的我與他,但是,我有心的相續,有五蘊的聚合,對方(他)也有五蘊的聚合、心的相續,所以,我與他仍然是各走各的,有各自的位置。當我們有這種想法的,「獨立」的想法已經跑進來了,獨立的相續、獨立的聚合。因此,《入行論》這裡說,獨立的相續與聚合,也是沒有的。你為什麼還要執著於「這裡有一個續與聚」「那裡有一個續與聚」,為什麼還要執著地認為我與他是各自分開的呢?

並沒有能獨立的相續與聚合,所以,不可以執著。*

剛才是講到「我與他,是否能成立為我(是否有我)」,接下來這一段講的,是更深入些的。也許我們會想:雖然我與他,並不能成立為我,但是,心續與蘊聚,我有,對方也有,這二者(我的心續蘊聚、對方的心續蘊聚)是相異的,所以,我的苦我來除,對方的苦對方來除。

一旦還有這種想法,還是認為心續與蘊聚是相異存在的,就仍然有「能夠成立為我」(有我)的執著,認為「心續,能夠成立為我」「蘊聚,能夠成立為我」。一旦消除這種想法,你會知道,所謂的心續或蘊聚,沒有手指能指陳處(你指不出來一個對象說,那就是你所謂的心續或蘊聚),這樣一來,那種「珍視自己、棄捨他人」的心,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本無受苦者 誰復除彼苦

102.既無受苦者 諸苦無差別

「本無受苦者 誰復除彼苦」。剛才已經說明成立起「心續、蘊聚不存在」,這樣一來,也就沒有受苦者,沒有管理者了。既然管理者(我)不存在,那麼,我們想要珍愛這個「我」的心,就變成沒有必要了。

「既無受苦者 諸苦無差別」。既然我們所認為的那個能夠管理種種苦的「我」「他」不存在,那麼,所謂的「我的苦」「他的苦」中的「我的、他的」,也就沒有辦法這樣去區分了。這樣一來,使得自他不平等的「珍愛自己、捨棄他人」的心,就能消除了。

是苦即當除 何需強區分

雖然沒有了「我、他」的區分,但是,苦仍然是有的。無論是我的苦、他的苦,都是需要消除的。對於「我、他」的區分,來自於我執,事實上是沒有的。那麼,有沒有受苦者呢?有。為什麼要除苦呢?理由是「是苦即當除」,這跟是我的或他的苦,沒有關係。

我們之所以會去區分我、他,是由於我執,這沒有道理(所以不應區分我他)。但是,苦是應除的,最根本的理由是:「因為是苦」,只要是苦都是要除去的,「何需強區分」,何必硬要去區分我的苦、他的苦呢?

103.不應有此諍 何需除他苦 欲除悉應除 否則自他如

由於不應強區分自苦與他苦,所以,一切有情的苦都應該要去除,不需要再做多餘的爭論了。「欲除悉應除」要除苦,那麼,所有的苦都應該要除去。自己的苦是要去除的,但原因不是「因為是我的苦」,而是「因為是苦」。如果,因為是苦所以就要消除的話,那麼一切有情的苦,我們也都應該要去除才對。「否則自他如」若認為有情的苦不應除的話,那麼,自苦也應如他苦般不必去除。

問一、如果去除了我執,就沒有苦樂的問題嗎?

答:所謂的「去除我執」,有二種理解,一種是「去除我執的現行」,另一種則是「完全根除我執」,這是把我執給斷除掉。一旦斷除了我執,小乘者便得到阿羅漢果位,菩薩的話,便是到達了八地。

而「去除我執的現行」,是在實修自他相換之時,就必須要盡力與我執的現行鬥,否則,自他相換的想法無法生起。

問二、若每一補特伽羅都破除我執,就不會再有苦受。此時,又怎會再有必要為其他的補特伽羅除苦?一旦去除我執,可能反而變成一個更不關心其他補特羅的人,可能會想:「你的苦是因為你的我執而造成的。」反而對眾生更沒感覺。

答:(仁波切中文述)

破除了我執,就不會有苦,確實是如此。但是,這裡所講的是:破除我執的對境。破除我執的對境後,我們就才能夠清楚地看到,為什麼會那麼注重「我的離苦得樂」,為什麼不注重「他人的離苦得樂」。此時,尚未斷除我執,但是,在破除我執的對境後,我們便有能力不再按照「我執感受」的角度去觀察,而是從事實面去觀察「為什麼要注重離苦得樂」。

不能說:破除我執的對境,沒有離苦得樂。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一定會想要離苦得樂。何時才不會再有離苦得樂的希求?要到我執斷除之後。應該是說,對於很執著於「我要離苦得樂」的這種希求,在我執斷除之後,就不會再有了。一旦破除了「我要離苦得樂」的這種執著心後,就圓滿地快樂了。

但是,單只是破除我執的對境,並沒有辦法斷除我執,那時,我們仍有我執。那時,對於離苦得樂的希求,或是對於一切法,我們的心好像被綁著,一直執著於耽著境上的這種苦,一定還在。但此時,我們已經有能力可以看到,我們所想要的離苦得樂,是怎麼一回事。

好比剛才曾講,我有二種:名言安立的我、獨立的我。同樣地,我們內心裡對於「離苦得樂」的希求也有二種,一種是在內心被我執的影響下,而產生的對離苦得樂的執著;另一種,則是不受我執影響的、實際上的離苦得樂。受我執影響的意思是:在認為「我很重要」的想法中,對離苦得樂的希求。反之,若不是從「我很重要」這個角度想,而是實際上我有苦啊,實際上我要快樂啊。從實際上苦與樂的角度去希求離苦得樂的話,這是正確的。

若受了我執影響,而想著:我要得到快樂,我要離開苦。這是在「我很重要」的想法下而生起的離苦得樂的希求。這種希求,與實際上苦樂的角度去產生離苦得樂希求,是不同的。

現在,我們要的是:不受我執影響的離苦得樂的希求,這是我們要學習的。在不受我執的影響下,我們的想法會是:因為是快樂,所以我要得到,因為是苦,所以我要去除,只會單純地因為這個理由而已。也因為這個理由,在看到他人時也用得上「因為是苦,所以要去除;因為是樂,所以要出現要得到。」

問三、所以,在自他相換的階段,並沒有在談破除我執,只是在談破除我執的對境?

答:對。

問四、我記得,在尚未有菩提心之前修空性,就可能會有剛才那個問題出現,會對別人的苦沒感覺。

答:(仁波切中文述)

這種說法有一點問題。

在《入中論》第一品中講到,主要要修的法有三個。這三個法之間的次第,依《入中論根本頌》講是:大悲心、二空(空性)、菩提心;但在《入中論自釋》講的順序則是:大悲心、菩提心、二空(空性)。前者是針對利根者而講的次第,後者則是針對鈍根者而講的次第。

幾乎所有的菩薩,都是先修空性才修菩提心的,在《入中論》裡是如此說的。因此,你剛才講的,空性是在菩提心之後才能修的這種次第,並不盡然如此。

菩提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目標是放在我要成佛,要得到佛果位。不只是立了目標而已,並且下了決定:我現在就要全心全意地投入於得到佛陀果位的修行。幾乎所有的菩薩都是利根的,他們在還沒有投入之前,會先觀察「我有沒有能力成佛」「佛是否存在」。所謂的佛是否存在,重點在於「我自己未來的這個佛,有可能嗎?」他們要先弄清楚這些事情,在不清楚前,他們不會投入。

他們很聰明,在投入前會先觀察,而觀察之時,一定要了解空性。不了解空性,就不可能知道佛,不可能知道成佛是有可能的。對利根菩薩而言,他們會先仔細地觀察有沒有佛,在這之後,他們才敢發菩提心。

就好比,我們在要投資好幾百億之前,若沒有先看清楚前景,不會敢投入的。同樣地,利根菩薩在投入前,一定會先觀察,要觀察,就一定要先了解空性。而且,不只了解,還要修空性,修了一段時間之後,他自己會觀察空正見的力道有多強,能對治煩惱的力量有多強,透過觀察會產生信心:空性的力量非常不可思議。此時,他才能了解到,成佛是有可能的。因此,對利根菩薩而言,空性是要放到菩提心前面修的。

但是,在菩提心前所修的空性,並不是全心全意投入的。在了解到成佛的果位是存在的之後,他發菩提心後修六度,在修智慧度時,他是把整個力量全部投入於空性的實修。所以,把全部力量放在空性的實修,這是在菩提心之後才出現的。在菩提心發起前所修的空性,與菩提心生起後所修的空性,是有差別的。

在以上的問題中,大家要注意的是:受不受我執影響的離苦得樂之希求,二者間的差別。這話並不是說,「苦」是否受我執影響。苦一定會受我執影響,有我執就會有苦,沒有我執就不會有苦,這是一定的。這裡講的是「離苦得樂的希求」是否受到我執的影響。

「離苦得樂的希求」受我執影響的意思是:因為我很重要,所以我要離苦得樂。另一種(不受我執影響)是,內心在看的時候,不要從我執的角度看。要能做到這一點,必須先了我執的對境不存在。

舉個例子來說,我喝水,喝的時候,有沒有喝水?有。那時有沒有對水的執著心?有,我也有把水看成是獨立的水。雖然我把水看成是獨立的水,但不能說獨立的水存在。因此,我要從不獨立的角度去看水,這樣才對。

同樣的,在「我要離苦得樂」這個希求裡,有二個角度,一個是從「因為我是獨立存在,我很重要,我要離苦得樂」,這種,就是受到我執影響的希求離苦得樂。另一個角度,則只是單純地從「因為是苦,我要離開;因為是樂,我要獲得」的角度去希求離苦得樂,這種,就是不受我執影響的希求離苦得樂。*

自他相換的這個教授,是從文殊菩薩傳下來的,因此特別地深,要運用很大的智慧力與理路去思惟。就像在這裡講的內容,即使不提自他相換,光是在講「自他平等」時,就要先對「無我」有理解才行。

104.悲心引眾苦 何故強催生 若愍眾生苦 自苦云何增

這是一段辯論。剛才講到,不應只想著自己離苦得樂,必須把所有有情的離苦得樂都考慮進來。僅以「是苦」為理由,便足以成立「所有有情的苦都要去除」;僅以「是樂」為理由,便足以成立「所有有情的安樂都要成辦」。這個範圍,包括了如虛空般的有情,範圍非常廣大。

這樣一來,我們會有這樣的疑慮:這豈不是另外製造更多的苦嗎?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更多的事情嗎?

「悲心引眾苦 何故強催生」這二句是提問:生起悲心,荷擔起除其他有情之苦的責任,這種思惟,會使得自己的擔子更重更苦。為什麼要認真地去發這種心呢?

回答是「若愍眾生苦 自苦云何增」。當一一去思惟其他有情之苦時,自愛執也就在這個過程中一一放下,於是,苦也就愈來愈小了。

仁波切中文述:

在還沒有破除掉自他不平等的狀況下,如果去利他的話,會變成「我的他人」,在利他時,變成在利「我的他」,結果又變成我(利我),所以,利得愈多愈辛苦。對我們而言,利他利得愈多,因為增加了更多「我的」,就愈辛苦。但在完全破除「我的」想法之後,以清淨的角度看,就沒有這種苦。

對一般人而言,在遇到一個人時,內心裡馬上會有「我、他」的念頭。這種念頭一生起,馬上就有苦,因為內心裡會有害怕,會想著在我、他之間,要保護我,這種恐懼的苦就生起了。反之,對修行人而言,人遇得愈多,我愛執就被破得愈多;想眾生想得愈多,我愛執就被破除得愈多;遇到愈多眾生,愈往他的角度看,內心就愈來愈放鬆,不安的恐懼感就會愈來愈少。

因此,對菩薩而言,在利益眾生的同時,自己不但會快樂,苦也會消除。菩薩的利他,並不是利「我的他人」,可是我們在利他時,因為是在利「我的他人」,才會愈來愈苦。差別在這裡。*

「若愍眾生苦 自苦云何增」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思惟他人苦之時,自己的苦就被消除了。賈曹杰尊者在《入行論廣解》中講的「彼能除自身一切苦故」(226頁),正是這二句頌文的意思。在思惟其他有情的苦時,由於我愛執亦在這個過程中愈來愈小,所以自己的苦就會減少。

105.一苦若能除 眾多他人苦 為利自他故 慈者樂彼苦

一旦能夠如此轉變,那麼,來自於我愛執的苦,就可以消除。由於我愛執,對於苦,我們會有害怕恐懼,不想要,會有很多的擔心;但是大悲心在面對苦時,不會不想要,它可以完全承擔,也完全不會喪失勇氣。

因此,在承擔他人苦的時候,就算你把這種承擔看成是苦好了,承受這種苦的菩薩,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呢?他想的是:承受苦者,只是一個補特伽羅而已,一旦這個責任我擔得下來,換來的成果是,如虛空般那麼廣大的有情的安樂。一個苦,能換來那麼廣大的安樂,以經商的角度看,這種生意當然要做。

106.妙花月雖知 國王有害意 然為盡眾苦 不惜殉自命

接下來這偈是引《三摩地王經》來做為喻。「妙花月」是一位菩薩的名字。妙花月菩薩明知國王有殺他的心,但是,為了除一切眾生苦的緣故,他並沒有顧惜自己的生命而安然忍受。這段內容,如賈曹杰尊者在《入行論廣解》中講的「花月莊嚴菩薩,知有王難當殺其身,亦不避自苦,安然忍受,見其能盡眾多有情之苦,故不聽眷屬阻止,入於城內也。」

問答

(皆由仁波切中文述)

一、我執與我執的對境,有何差別?

答:我執,是有境,是內心中對於「我」的執著心。當在講「我執的對境存不存在」時,意指:在名言安立的我之上,我執所想像出來的那個「我」,是否存在。因此,我執的對境指的是,我執所想像的那個對境(那個我)。

所以,在講「破除我執」時,有時指的是「破除我執的對境」,經論上也會這樣用。我執認為自己所見到的是真的,破除我執的對境則是,讓它(內心、我執)知道它錯了,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問題,你(我執)的對境不存在。當了解到這一點時,即是「破除我執」,這與「斷除我執」是不一樣的。

所以,破除我執指的是破除我執的對境,好像本來很硬的東西被打破掉;斷除我執則是把我執整個消滅掉,此時即是解脫。

「破除我執」若以藏文直譯是「對我執造成傷害」。

二、我愛執的對境是什麼?

答:我愛執是有境,我執的對境不存在,但我愛執的對境不能說它不存在。我愛執是被我執影響而來,但我愛執不是我執。

(譯注:這裡漏一段沒有騰稿,因為沒有完全聽懂仁波切中文的意思。02:01:00-02:02:50)

三、修空性時,先斷我執還是我愛執?

答:從「消滅」的角度來說,菩薩會先斷我愛執,之後才斷我執。

菩薩有利、中、鈍根之別。利根菩薩在加行道煖位時就開始斷除我愛執;中根菩薩在見道位時斷除我愛執;鈍根者在八地時開始斷除我愛執。菩薩的不退轉的力量,利根菩薩在加行道煖位時已決定,中根菩薩在見道位時決定,鈍根菩薩在八地時決定。我執,則都是在八地時斷除。

譯註(一)

廣大行派:由佛傳彌勒菩薩,經無著菩薩、世親菩薩傳出

甚深見派:由佛傳文殊菩薩而傳出

大行持派:由佛傳文殊菩薩,經寂天菩薩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