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猶如此

清·徐謙 原著
壽康學會·清涼書屋 選譯


一、孝親友愛

誰無父母?誰無兄弟?動物孝親友愛的天性,尤為令人感動。它們的真情與遭遇,講述者為之傷心,聽聞者為之落淚。

孝象(《矩齋雜記》)

劉時用說:我曾經看到一頭老象就要死去,它的小象取草喂它,可是老象已不能進食。小象看到這種情形,用鼻子來回撫摸母象的身體,兩眼淚如雨下。等到母象死後,小象便哭著躍起,傷心地撲倒在地上。

鶴子點評說:滿腔的血和淚,滴滴從心坎裡流出。母親的養育深恩再也無法報答,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會覺得滄海無盡,自己傷痛的血和淚也同樣沒有窮盡啊!

詩曰:

乾陀萬裡斷歸魂,運鼻周身半淚痕。
血乳三年勞苦甚,何能寸草報深恩!

猿拔母箭(《聖師錄》)

三國時期蜀國的大將軍鄧芝,在打獵時射中一隻母猿。他看到猿子為母拔箭,用口吮吸流出的血,然後用樹葉塞住母猿的傷口,哀傷不已。鄧芝扔掉弓箭,歎息道:“山間的動物還能如此哀悼自己的母親,難道人還不如一隻猿猴嗎?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打獵了!”

詩曰:

拾橡攀蘿不暫離,弓聲霹靂黑風馳。
箭鋒洞處君休喜,看取猿兒吮血時。

猿抱母皮死(《聖師錄》)

吉州有一個捕猿的人,捕獲了一隻母猿和它的幼子。他把這隻母猿殺掉,然後把它的皮和幼猿一起賣給龍泉一位姓蕭的人家。捕猿人還拿出母猿的皮,給幼猿看。幼猿看到後,抱住母猿的皮又跳又叫,當下就死去了。蕭氏的兒子非常感動,為它作了一篇《孝猿傳》。

詩曰:

孤影空庭落月淒,前宵猶傍白雲棲。
驚心瞥見魂銷盡,覓母黃泉掩面啼。

犢吞刀(《柳崖外編》)

沭陽縣有位姓王的屠夫,以殺牛為業。一次,他買下母子兩頭牛,打算先殺母牛,就把它捆起來,磨刀準備宰殺。此時有人敲門,他便放下刀出去。牛犢趁著這個時候銜著刀來到鄰舍孫老漢家門前,用牛角頂門。孫家以種地為業,孫老漢聽到聲音出門一看,見牛犢口裡有一把刀,正在往下吞,還剩下一半,不一會兒就全吞了下去,朝著他哀號。孫老漢正為此感到驚異,這時王屠夫因找不到牛犢和刀,也跟了過來。孫老漢問明情況,才知道牛犢之所以吞刀,是不願母牛遭到宰殺。於是他問明這兩頭牛的價錢,用雙倍的錢買下,然後過去解開母牛,把它牽了過來。牛犢見到母牛便叫起來,一邊叫一邊跪在地上。母牛也在它的旁邊臥下,從頭至尾舔著牛犢。孫老漢原以為牛犢肯定活不了,沒想到過了幾天,竟然沒什麼事。後來,母牛為孫家奮力耕田多年,那頭牛犢則繼續耕種了二十多年,直到孫老漢的兒子那一輩才死。當這頭牛犢死後,有聽說過吞刀奇聞的人剖開它的肚子查看,發現那把刀在腹胃之間,被一層厚皮包著,就像新刀裝在鞘裡一樣。

作者柳崖子說:相傳有牛犢為母牛潛埋屠刀,我聽說前些年在家鄉王雅村也發生過類似的事。而這頭牛犢卻為母吞刀,令人倍感酸楚。帶著感恩和依戀,兩頭牛在孫老漢家耕田力作一直到死,可以說母子都沒有辜負救命的深恩。

鶴子點評說:像這樣驚天動地的壯舉,我僅聽說過這麼一例。當我在閱讀這個故事時,起初是感到震驚,接著是充滿敬意,接著感動得落淚,接著欣喜地起舞相慶。

詩曰:

吞刀鑿鑿莫疑虛,叩角獨尋孫老廬。
子母乍逢仰天慟,一時狂喜更何如。

犢藏刀(《同生錄二編》)

雲南安寧州有一位姓趙的屠夫,有一次宰殺一頭母牛,把它捆綁之後,入室取桶。這頭牛的牛犢在一旁,立刻銜著刀藏在石縫裡。屠夫回來到處都找不到刀,恰好他的鄰居看到,就告訴他事情的原委。屠夫聽了不信,便把刀取出放回原處,隔著窗戶悄悄觀看,果然看見牛犢再次把刀藏了起來。此情此景使這位姓趙的屠夫良心大為觸動,為自己一生的殺業感到悲悔,於是他就去華山做了道士,每天拜神忏悔。他還養了這兩頭牛二十年,在它們死後加以安葬。

詩曰:

刀頭轉瞬血飛紅,小犢銜刀計已窮。
二十年間隨母飯,華山消受好松風。

孝牛冢(《井蛙錄》)

金溪的前參政官漆尉山,曾對我說:在城南四十裡,有個名叫九都的地方。那裡有一戶姓黎的農家,養著一頭母牛和它的乳牛,乳牛剛滿半歲。七月間,這位農戶將乳牛拴在家裡,駕著母牛在隴上耕作,耕完後把它放到附近的洲渚上吃草。中午時分,忽然烏雲翻滾,雷雨大作,母牛竟被雷電擊死。這位姓黎的農戶招集隴上的人,幫忙一起把牛埋葬在河邊。回家後,見乳牛還臥在牛圈中,不禁心存憐憫,歎息著說道:“你的母親已經被雷電擊死在隴上的洲渚了。”乳牛聽後忽然站起,悲鳴不已。第二天,農戶牽著乳牛到野外吃草,離洲渚還有一裡多,乳牛即飛奔到母牛被雷電擊死的地方,徘徊悲號不止,不吃不喝,怎麼趕也不肯走。最後只好用鞭子把它趕回家,到家後它又脫缰逃去。黎家順著印跡尋找,發現它還在母牛被雷擊死的地方,邊繞邊哭,悲鳴聲晝夜不絕,最後撞在地上頭破而死。鄉裡人哀憐它的孝心,便把它埋葬在死的地方,為它建了墳墓,立碑名為“孝牛冢”,至今還在。這是清朝順治丙申年七月發生的事。

詩曰:

膝下初離盼未歸,昨宵含乳夢依依。
英靈尋母河洲遍,怒蹴寒濤十丈飛。

犢排戶(《警心錄》)

桐廬有一戶人家,養著一頭母牛和一頭牛犢,恰好都在同一天被人買走。買下牛犢的是一位農夫,買下母牛的則是一位屠夫,兩人一起趕著它們出門。屠夫牽著母牛渡過溪流,進到自己家裡。牛犢則一直站在溪流這邊,望著離去的母牛,伸頭長鳴,無論農夫怎麼鞭打也不肯動。直到看不見母牛的身影,牛犢才在催促之下動身,但每走幾步仍要回頭張望。翻越兩座山嶺,穿過條條岔路,到了農夫家,將它關進了牛欄裡。

這天夜裡,屠夫燒上一鍋熱水,準備清早起來宰殺母牛。忽聽門外有牛的叫聲很是急切,那頭母牛的應答聲也同樣急切。屠夫起身出門察看,門外正是農夫買下的那頭牛犢,它擠開門走了進來,跳到母牛身旁依偎在一起,母牛不停地舔著它的脖子。屠夫雖然凶悍,此時此刻也不禁惕然動心,回身用鍋裡的水把火澆滅,便躺下睡了。

那位農夫不見了牛犢,一連找了幾天,直到遇見屠夫才聽他說起這件事,兩人相對歎息不已。農夫就將母牛按原價買下,和牛犢一起帶走了。

詩曰:

犢來已不望生還,幸母全軀返故山。
迢遞屠門溪隔斷,夜深誰引叩柴關?

羔臥刀(《同生錄二編》)

邠州有位姓安的屠夫,家裡有一隻母羊和一隻羊羔。一天正準備宰殺母羊,把它綁在架子上。羊羔忽然兩條前腿彎曲向他下跪,兩眼淚流不止。安屠夫驚異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把刀放在地上,出去叫一個孩子幫忙一起宰殺。等他回來時發現刀不見了,原來是被羊羔用口銜著放在牆角的陰暗處,然後臥在上面。安屠夫找不到刀,開始懷疑是被鄰居偷走了,忽然又一轉身踢開羊羔,發現刀就壓在下面。此時他頓然醒悟,解下母羊,把它和羊羔一起送到寺廟放生。自己不久也捨下妻兒,投奔寺裡的竺大師,出家為僧,法名守思。

鶴子點評說:如同傳來秋夜的鐘聲,請大家靜靜地想一想:這隻羊羔看到母羊被捆綁時,是何等的心碎。向屠夫跪地求饒時,是何等的熱血激湧。臥在屠刀上時,是何等的膽戰心驚。隨母羊送入寺中時,是何等的手舞足蹈。多麼孝順的羊羔!多麼毅然的屠夫!

詩曰:

殺機一動幾時休,羔跪屠前枉淚流。
轉眼擘開生死路,何人刀下肯回頭。

東莞五乳犬(《孝犬傳》)

這裡說的孝犬,是指廣東東莞縣隱士陳恭尹家的母犬所生的五條幼犬。(注:陳恭尹,字元孝,著有《獨漉堂集》。)

這條母犬身體白色,尾部赤色,四隻腳為黑色。陳恭尹為自己的父親死於國難而心中哀痛,立誓不再進入仕途,於是隱居山中,以吟詩飲酒舒發自己的情懷,不與世人交往。這條母犬跟隨著他,片刻不離。每次出門時,它都要走在前面幾百步的地方,像是一名向導。若遇上豺狼蛇虎,它就立刻返回,咬著陳恭尹的衣袂往後拽,不讓他繼續往前走。陳恭尹明白後就轉身返回,這時它又跟在後面數十步遠大聲嗥叫,像是一名護衛。每次出門都這樣,已經習以為常。到了夜裡,它就在主人廬舍前後巡視,不時地吠叫,通宵達旦也不休息。

幾年後,這條母犬一次生了五條乳犬,都是公犬。乳犬長大後,陳恭尹把它們分別贈送給前後左右的鄰居家,它們也都能為主人看守門戶,從不懈怠。剛分出去的一年多時間裡,母犬每天都去各家探視乳犬一圈,好像是在訓導它們。有了食物,乳犬總是讓母犬先吃。等乳犬長大,母犬便不再前去探視,而幾條乳犬則每天早晨都聚到陳恭尹家,前來看望母犬。

又過了幾年,母犬患上癩病,身體瘦弱,好像就要死去。這幾條乳犬每天都一起趕來,爭著給母犬舐癩,母犬的病竟然好了。每到大年初一,五條乳犬都會一起趕來,繞著母犬搖尾,好像是在為母犬賀歲。後來母犬死了,五條乳犬都哀號不止。陳恭尹憐憫這條母犬,把它埋葬在後山。五條乳犬從此每天早上都一同前去母犬的墓旁哀號,很多年都沒有間斷。

詩曰:

劫火餘生笑種瓜,仙厖衛主守煙霞。
不慚獨漉堂前走,孝子鐘靈義士家。

孝義犬(《聖師錄》)

唐朝的禁軍大校齊瓊,家裡養了四條出色的獵犬,經常陪從皇上在廣闊的皇家園囿裡狩獵,齊瓊總用最好的食物喂養它們。其中有一條犬在進食時,總是把食物填滿嘴中,然後出去進到茂密的草叢裡,吃完了又回來取食。齊瓊覺得很奇怪,就讓僕人前去察看這條犬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原來在北牆的一個枯洞裡,有一條又老又瘦的母犬,身上長著瘡,非常骯髒,是這條獵犬的母親,獵犬在用口中銜來的食物喂養它。齊瓊聽後驚歎了很久,命令僕人用一個小箱子把這條母犬抬回,找來破舊的褥子給它當墊子,用剩飯喂養它。這條獵犬朝著主人搖尾巴,把頭低下,好像心存感恩的樣子。從此以後,每當在狩獵中遇到獵物,無論擒捉追堵,這條獵犬都行動迅猛,如同一員飛將。所以齊瓊每次隨從皇上狩獵,都能獲得豐厚的賞賜。一年以後,母犬死了,這條獵犬更加盡力。後來齊瓊去世,這條犬日夜都在嗥吠。停棺一個多月後,即將在郊外入土安葬,把這條犬留下看家。就在棺木入土的那天傍晚,這條犬獨自跑來,不停地向棺柩叩拜,把身下跪出了一個坑,頭上也流出了血。棺柩掩土尚未完畢,這條犬便死去了。

詩曰:

病母銜恩豢養豐,赤心報主死生同。
豈唯孝犬人間少,更有稜稜國士風。

都押衙犬子(《玉堂閒話》)

秦州都押衙石從義的家中,有條母犬生了幾隻幼崽。其中一隻送給了節都使琅琊公,它從小到大再也沒見過母犬。一次,節都使率領將校們一起到郊原打獵,這條犬忽然與母犬相遇,欣喜的樣子難以形容。打獵結束後,母子二犬各隨主人返回。從此以後,這條犬每天到節度使家的廚房偷偷取肉,銜到衙將家給母犬。有時甚至銜著牲畜的頭、肚、肩、脅等,擺得滿滿的,衙將家幾乎沒人知道。

李斯義點評說:母子之情是一切眾生的天性,長久分離後偶然相遇,心中的欣喜自然超乎尋常。看到這裡不禁心生感觸,歎息不已!

詩曰:

宋鵲韓盧蹴陣雲,乍逢母子兩欣欣。
何勞考叔嘗羹請,不似東方遺細君。

稚犬斃虎(《警心錄》)

村民趙五家的母犬生了幼崽,才兩個月大,隨母出門,母犬被老虎所吃。趙五趕緊招呼村裡的青壯年,拿著長矛去追趕老虎。幼犬飛奔上去,緊緊咬住虎尾,老虎掙脫不掉,隻好拖著它逃走。幼犬一路上被荊棘掛住,身上的皮毛都快掉光了,卻始終不肯松口。老虎因為有拖累,行動遲緩,終於被眾人趕上,死於刀下。

李斯義點評說:幼犬為報母仇而奮不顧身,完全出自它的天性。可見天下大奸大惡的人雖然猖狂,如果肆行暴虐,令平民百姓切齒痛恨,就一定會遭到應有的懲罰,死於非命。因此惡事不可妄為,弱小者不可欺侮,天理從來就是如此。

詩曰:

犬銜虎尾疾飆馳,虎怒咆哮犬不知。
雪滾刀光虎頭落,孝心天亦與扶持。

三孝犬(《聖師錄》)

淮安城中有一戶人家,把養的母犬殺掉吃了。剩下的三隻幼犬,把吃剩丟棄的母骨銜在一起,用土掩埋,然後伏在地上不停地悲鳴。鄰裡左右的人見了,覺得這三隻幼犬很不一般,都說它們是孝犬。

鶴子點評說:孟子曾說過:“人們若是見到自己的父母暴屍野外,被狐狸所食、蠅蚋圍繞,肯定會額頭冒出汗,轉過臉不敢正視,迫不及待地設法掩埋。”由此可以想見三隻幼犬忍著悲哀,口含母骨匆匆用土掩埋,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啊!

詩曰:

爭相銜骨妥荒隅,伏地悲號淚血枯。
人子愈多親愈苦,一抔何處待青烏。

烏反哺(《禽經》)

慈烏是烏鴉的一種,又稱為孝烏,長大後都要銜食喂養自己的母親,嘴小而白色。

鶴子點評說:《運斗樞》說:“慈烏屬陽性,?受天地的仁和之氣,所以會反哺自己的母親。”秉性仁愛,自然會孝順母親,這完全出於它們的天性。

詩曰:

為雛銜食羽毛摧,雛長酬恩老漸催。
愛日無多休錯度,何能反哺到泉台。

長興孝鵝冢(《寰宇記》、《人譜類記》)

唐代天寶末年,長興的一個姓沈的人家養了隻母鵝,在孵化幼鵝時腸子漏出而死。所孵化的幼鵝聲聲悲鳴,什麼東西也不吃,啄來破舊的草席蓋在母親身上。又銜來茅草,陳列在前面,像在做祭奠一樣,然後向天悲鳴而死。沈家覺得很不尋常,就把它裝殮在一個盒子裡埋葬了,後人稱為“孝鵝冢”。

李斯義點評說:剛孵出不久的幼鵝,就知道孝敬自己的母親,那麼一個人對於自己的父母又該怎樣呢?曾見有人一邊飲酒食肉,開著玩笑,一邊研讀《禮經》,自以為灑脫,其實是完全沒有人心。這些人要是讀到這則故事,真應該羞愧而死!

鶴子點評說:母親去世,竟然如此的悲切。不知母親若在世,又該是怎樣的依戀啊!

詩曰:

事死何如及事生,仰天泣血涕縱橫。
為兒捨命身難贖,泉下誰聞慟母聲。

蝙蝠識母氣(《警心錄》、《昨非庵日纂》)

眉州的鮮於氏,為了配藥方,將一隻蝙蝠碾成碎末。在和藥的時候,有幾隻小蝙蝠圍聚在上面,眼睛都還沒有睜開,只因為聞到母親的氣味而來。鮮於氏一家不禁為之落淚,立誓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動物配藥,還要多做放生的善事。由於所發的善心特別殷切,藥還未服,病就痊愈了。

詩曰:

藐孤雙睫未曾開,哪識遙尋母氣來。
縷縷斷魂猶戀子,藥鐺煙外影徘徊。

同母牛(《異談可信錄》)

家在宣城的王氏兄弟二人不和,分家後還是常鬧矛盾。哥哥家的母牛生下一頭牛犢,賣給了一個親戚。後來這頭母牛又生下一頭牛犢,然後母牛就死了。前面生的那頭牛犢,親戚又把它賣給了弟弟。弟弟便把它放在牧場裡,和哥哥家的牛犢一起吃草。到了晚上,兩頭牛犢一起住進哥哥家的牛欄裡。弟弟想把自己的牛犢牽走,卻怎麼也拉不出來。從此以後,兩頭牛犢輪流在兩家過夜,從不分離,好像知道自己是同母所生。哥哥對弟弟說:“牛犢兄弟間都能這樣,難道人還不如動物嗎?”弟弟感動地哭了,從此兄弟二人友愛如初。

鶴子點評說:兩頭牛犢依依不捨,這是動物天性中的靈光在閃動。兄弟情誼怦然而起,這是人性中的靈光在閃動。

詩曰:

愧殺操戈共室人,相傾相軋忽相親。
看渠兄弟溫存意,也似姜家布被春。

犬痛同懷(《建寧志》)

咸溪有個人叫童鏞,家裡養了兩條狗,一條白狗,一條花狗,同為一母所生。兩條狗都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後來白狗忽然失明,沒法再到狗圈裡進食。主人便鋪上草墊,讓它臥在屋檐下面。花狗每天把飯銜過來喂它,晚上則躺在它的一旁守候。白狗死後,主人把它埋在山麓間。花狗每天早晨和傍晚都要去繞上幾圈,像是在哭悼。然後臥在白狗的墓旁,總要過很長時間才離去。

鶴子點評說:作為父母的親骨肉,兄弟間的手足之愛彌足珍貴。這條花狗在白狗活著的時候照顧它的飲食,死後又能竭誠盡禮,真無愧於兄弟的情義!

詩曰:

釜中豆泣更燃萁,犬性纏綿乃若斯。
含飯傷心黃土隔,夕陽孑影下山遲。

羽聲合刻(《因樹屋書影》)

有一位在福建做官的人,帶著兩隻鸚鵡回到江西。兩隻鸚鵡朝夕相依,像親兄弟一樣。他把其中一隻送給了陳右驊,另一隻則送給了韓人谷。陳、韓兩人原本就是關係很好的親戚,經常相互來往。兩隻鸚鵡每次陪同主人見面的時候,總是互相問候“哥哥好”,非常融洽。可是沒過多久,陳右驊養的那隻鸚鵡在書齋中被一種奇怪的動物搏殺。陳右驊非常痛惜,便將它安葬,請韓人谷賦詩哀悼它。詩寫好後,韓人谷拿著詩前來拜訪,他養的那隻鸚鵡知道了這個消息,便不停地在架上跳叫著:“哥哥死!哥哥死!”哀傷不已,並且不再進食,過了一天也死了。兩位好友因此廣為征集名家詩章,追念這兩隻鸚鵡,江西、三吳一帶有名的文人都很感動,寫下了不少詩文。兩人將這些詩文匯集成書,名為《羽聲合刻》,鄧左之為此書作序。原來動物之間的情誼,竟也如此的深厚。

鶴子點評說:相見時互相問候“哥哥好”,說不盡分別後的眷戀之情。聽聞噩耗時哀叫“哥哥死”,說不盡此時撕心的哀慟!

詩曰:

同來閩嶠樂如何,誰料參商飲恨多。
旅雁分飛雲水斷,幾曾芳訊到哥哥!

舁無足蟹過籪(《闡義》)

松江幹山人沈宗正,每年深秋都要在池塘設下蟹籪(一種捕蟹用具,狀如竹簾,橫置水中以斷蟹的通路),捕蟹來吃。一天,他看見兩三隻螃蟹相互擠靠著往前走,感到很奇怪,走近了一看,原來是一隻螃蟹八條腿都沒了,無法行走,另外兩隻螃蟹正抬著它翻越蟹籪。他不禁感歎道:“人是萬物之靈,可是兄弟朋友之間還要相互爭鬥,甚至趁對方危難加以排擠陷害。想不到這些微不足道的水族動物,同輩間卻有如此的情義!”於是就令人拆除蟹籪,從此再也不吃螃蟹了。

鶴子點評說:動物的真性到了極處,可以感動人心。人的真性到了極處,可以感動天地。

詩曰:

欲行且止倩誰扶,一蟹蹣跚八腕無。
安穩中流向前去,餘生相傍老菰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