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猶如此

清·徐謙 原著
壽康學會·清涼書屋 選譯


十二、復仇雪冤

此事與你何關,竟然恨之入骨。旁觀者拍手稱快,復仇者咬牙切齒。恩怨如此分明,卓然俠士之風。

毗陵猴(《堅瓠集》)

明朝萬歷年間,毗陵有個乞丐,每天牽著一隻猴子,到街市上耍猴討錢,這樣積攢了幾年,約有五、六兩銀子。有一次與一個乞丐同伴一起喝酒,醉後向這個同伴誇耀。那個乞丐忽然起了惡念,把毒藥放進酒中,強灌他喝下去,把他毒死。然後取走了他積攢的銀錢,把他的屍體埋到野外,沒有人發現。這隻猴子不肯順從,乞丐每天都鞭打它,猴子勉強跟著他,忽然有一天再也找不見了。
當時的縣令張廷傑剛到任,升堂的時候,看到一隻猴子突然跑了進來,盤腿坐在堂前,向著縣令呼叫。張廷傑覺得很奇怪,就派一個衙役跟著它,看看是怎麼回事。猴子來到養濟院,找不到那個乞丐,又拉著衙役往前走,沿途乞討糕餅給衙役充饑。到了大市橋,遇到了那個乞丐,猴子雙手把他拽住,跳上他的肩頭,對著臉頰就抓,乞丐沒有辦法掙脫。衙役把這個乞丐押解到縣衙,張廷傑再三審訊,他才供認了罪狀。
張廷傑派衙役押著乞丐,去取回被他搶去的銀錢,發現裝錢的包裹還在。衙役在野外扒開浮土,把被毒死的乞丐屍體放進棺材,點火焚化。火勢正旺的時候,猴子向衙役磕了幾個頭,然後跳入火中燒死了。衙役回去後,將事情經過作了禀告。縣令張廷傑十分驚異,親自作了《義猴記》,刻在石碑上以長久傳世。

詩曰:

拜謝幽明恨已伸,悔教懷璧竟戕身。
漫將一死看輕易,赴義從容世幾人?

金華猴(《聖師錄》)

學使汪可受,曾擔任過金華縣的縣令。當時有個乞丐走在山上,看見一群孩子綁著一隻小猴,正在欺負虐待它。這個乞丐就把它買下來,教它一些戲法,每天到集市上乞討,得了很多錢。別的乞丐對他又嫉妒又羨慕,就把他灌醉之後,誘騙到一座空窯裡把他殺死。隔日把猴子用繩子拴上,又讓它表演戲法。正好縣令汪可受出行,喝令讓路的聲音傳來,這隻猴子咬斷繩子,闖到縣令面前,好像在向他訴冤。汪縣令派人跟著它,在空窯中找到了乞丐的屍體。當即將其他乞丐抓捕,審問後供認了罪狀。全縣的人都被驚動,為這個乞丐的慘死感到哀悼。縣令派人買來棺材,將乞丐的屍體收殮後火化,烈焰剛剛騰起,猴子就哀叫著躍入火中燒死了。

詩曰:

何幸抽身訴長官,金華仙尹亦心酸。
碎軀粉骨非奇事,也當逢場作戲看。

騟復仇(《警心錄》)

南宋開禧年間,九江的戍校王成,看到一匹有病的紫色馬,將它收留餵養。嘉定庚午年,峒寇李元礪進犯龍泉,王成戰死,這匹馬屹立不動,在他的屍體邊悲鳴。賊將看了說:“這是一匹良馬。”把它獻給了李元礪的弟弟。李元礪的弟弟非常高興,每天都騎著它。不久賊寇又去進犯永新,這匹馬認識官軍的旗幟,從陣地上飛奔而來,李元礪的弟弟騎在馬上怎麼也止不住。軍士都認識這匹馬,一起上去擒住了馬上的賊將,吶喊著向前沖去。賊寇大為震驚,於是紛紛敗退。

李斯義點評說:收養之恩可酬,戰死之仇可報。稱之為良馬,果真是一匹良馬啊!

詩曰:

驍騰誰識淩波騟,身紫心丹世所無。
望幟馳歸蜚捷電,生擒吐谷萬人呼。

牛報兩世仇(陳定九《義牛傳》)

這裡所說的義牛,是宜興銅棺山的農民吳孝先家的牯牛。它的力量很大,還有很好的品行,每天能耕山田二十畝,即使再餓也不吃田中的禾苗。吳孝先非常珍愛它,讓家裡十三歲的兒子吳希年放牧,希年騎在牛背上,隨牛而行。一次,牛正在澗邊吃草,忽然有一隻老虎從牛後面的樹林中出來,想捉走牛背上的吳希年。牛察覺到了,就轉過身對著老虎,一邊吃著草,一邊慢慢往前走。希年很害怕,爬在牛背上不敢動。老虎見牛過來,蹲在地上等著,準備等牛走近就撲上去,捉走牛背上的小孩。快要靠近老虎時,牛突然飛奔上前,猛力用牛角頂向老虎。老虎正想要捉住牛背上的小孩,來不及躲避,一下被撞翻仰臥在狹窄的山澗中,沒有辦法轉身,被阻塞的澗水淹沒頭部,竟被淹死了。希年趕著牛回家告訴父親,吳孝先召集眾人將老虎抬回,把它煮著吃了。
一天,吳孝先與鄰人王佛生因為互爭水源,發生爭執。王佛生富裕而殘暴,平時村裡人都怨恨他,因此在這件事上都不公平對待他,大家都袒護吳孝先。王佛生更加憤恨,帶著他的兒子把吳孝先打死。吳希年告到官府,王佛生用重金賄賂縣令,反而杖打吳希年,將他打死在杖下。吳希年死後,家裡再也沒有別的兄弟去伸冤。吳孝先的妻子周氏,每天都在牛前痛哭,對牛說道:“以前幸虧因為你,我的兒子才沒被老虎吃掉。如今他們父子二人都被仇人害死,皇天后土啊,誰來為我報仇雪恨呢!”牛聽後大怒,抖擻精神高聲鳴叫,飛奔到王佛生家。王佛生父子三人正在請客喝酒慶賀,牛直沖進廳堂,用牛角頂向王佛生,王佛生當即斃命。又去頂他的兩個兒子,也都頂死了。客人有拿著棍子跟牛相鬥的,也都受了傷。村裡的人趕緊前去禀告縣令,縣令聽說後,竟然被嚇死了。
外史氏說:不共戴天之仇,為人之子卻不能報的,比比皆是。而這頭牛竟能為吳氏一家報兩代殺身之仇,真是一頭義牛啊!

詩曰:

牛背兒誰脫虎牙,沉冤兩世雪仇家。
不圖戴角披毛輩,也有英豪古押衙。

牛白冤(《聖師錄》)

齊河縣洪店,有盜賊在王臻家的門前殺了人,眾人把王臻綁送官府。在嚴刑拷打之下,王臻只好無辜地承認下來,已經有很長時間。一天,知縣趙清路過洪店,一頭牛跑到趙清面前跪下悲鳴,很久不肯起身,好像有話要訴說。趙清問道:“這是誰家的牛?”眾人回答說:“是王臻家的牛。”趙清說:“看來王臻是受了冤枉啊!”回到縣城,就釋放了王臻父子。後來審訊大盜王山,供認了他殺人的罪狀。齊河縣的百姓都稱揚知縣神明,有人還作了一篇《義牛記》。

詩曰:

赭衣誣服枉誰憐,牛淚空懸定讞年。
不肯望塵輕乞訴,車聲預識使君賢。

犬斷仇頭(《闡義》)

浙西有官宦的後裔某甲,與某乙的居所相鄰。甲貪圖乙的家產,誣告乙與盜匪勾結,並說乙的家產都是自己的,將其全部侵吞,把乙害死在獄中。原先乙有一條高大的狗,特別喜愛它。乙被害死後,這條狗常到甲家吃食,夜裡回到故宅悲泣,時常發出怒斥聲。過了一年多,甲臥病在床,這條狗忽然躍到床上,咬斷了他的喉嚨。他的家人慌忙來救,用刀砍下狗的頭,它的牙齒之間還切切有聲。
我認為這條狗真是一位忠臣。感恩圖報的心理,動物們也確實都有。可是由於需要人的豢養,自己無法選擇主人,雖然和原來的主人感情很深,時間一長也會改變,反而會事奉新的主人而忘記了舊主,原來的仇家也可能會變得很親密。而這條狗卻懷著仇恨,深藏不露,最後終於為舊主報仇雪恨,因此這條狗又是一位志士。

李斯義點評說:唐人小說中記載的紅線女、聶隱娘等劍俠之事,想不到在動物之中也能見到。

詩曰:

慟傷主死未分明,滿意躊躇事竟成。
犬斷仇頭頭亦斷,尚聞切齒不停聲。

犬殺狄靈慶(《聖師錄》)

袁粲是南北朝時期劉宋的顧命大臣。當時掌控軍政大權的蕭道成,圖謀改朝換代,奪取帝位。袁粲認為自己身受宋明帝臨終囑托,因此率眾起義,兵敗遇害。他有個兒子剛幾歲,乳母領著他投靠袁粲的門生狄靈慶。狄靈慶說:“我聽說交出這個孩子的人可以獲重賞。”乳母悲痛地哭喊著說:“袁公往昔對你有恩,所以我才不顧危險帶著孩子投奔你。你要是害死袁公的後代以求賞賜,神明有知,你的家族必將被誅滅。”結果孩子還是被狄靈慶交出,遭到了殺害。以前這個孩子常騎著一條高大的長毛狗玩耍,孩子死後過了一年多,忽然有一條狗闖入狄靈慶的家中,在庭院裡遇見狄靈慶,將他咬死,接著又咬死了他的妻子,正是以前孩子騎的那條狗。

鶴子點評說:是這條狗殺的狄靈慶嗎?其實是袁粲所殺。是袁粲殺的狄靈慶嗎?其實是上天所殺。是上天殺的狄靈慶嗎?其實是狄靈慶自己所殺。春秋時期衛國的射手庾公之斯,不願在自己的師公危難之時予以加害,與學會射箭就殺死自己老師的逄蒙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啊!

詩曰:

烈烈寧為袁粲死,悠悠不作褚淵生。
負恩畢竟飲仇血,快極仰天雙淚橫。

太原客犬(徐仲光《義犬傳》)

清朝順治丙申年的秋天,有一個太原的客商,從南方經商返回,騎著一頭驢,袋子裡裝著五、六百兩銀子。經過中牟縣境,在路邊休息。這時有個年輕人扛著一根棍子過來,上面綁著一條狗,也在路邊休息。這條狗朝著客商咿啞叫喚,好像盼著他能相救,客商便把它買下放生。那個年輕人看到客商的錢袋很重,就悄悄跟在他的後面,到了僻靜之處,用棍子將他打死,把屍體拖到小橋水邊,用沙子和蘆葦蓋上,背著錢袋而去。
這條狗看到客商被害死,就悄悄跟著年輕凶犯到了他家門前,做了記號。然後前往縣城,正好趕上縣令升堂,衙門裡非常肅靜。這條狗直接跑到縣令的前面,蹲坐在地上哀叫,像是在哀哭,又像在訴說什麼,別人趕它也不走。縣令問道:“你有什麼冤屈嗎?我派個衙役跟你去。”狗領著衙役出來,到了客商被害死的地方,對著水邊吠叫。衙役掀開蘆葦發現屍體,回去報了案,可是並不知道凶手是誰。
這條狗又來到縣衙,還像上次一樣哀叫。縣令說:“你知道凶手是誰嗎?我再派衙役跟你去。”狗又出了縣衙,縣令派了幾個衙役跟在它後面。走了二十多裡,來到一個偏僻的村莊,這條狗直接闖入一戶人家,遇到一個年輕人,跳上去咬住他的手臂,他的衣服被撕開,血流了出來。衙役把他綁上押回縣衙,他供認了殺害客商的罪狀。審問他搶去的銀兩,還在他的家裡,就派人到他家裡去收繳,在錢袋中找到一個小本,知道了客商的住址和姓名。縣令判處年輕凶犯死刑,以抵償命債,並把搶去的銀兩沒收歸公。
這條狗還是來到縣令面前吠叫不已。縣令想:“這個客商雖然已死了,他的家人還在,這袋銀兩應該歸誰呢?這條狗這麼吠叫,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呢?”於是又派衙役前往太原,這條狗也跟著一起去。到了客商家,他的家裡這時才知道客商已經死去,又知道銀兩還在,感到非常悲傷。客商有個兒子,便收拾行裝跟隨衙役一起前來。這時凶犯已病死在獄中,縣令派人把客商的錢袋取來,驗收後就交給了他的兒子。這條狗仍然跟著客商的兒子,一路護送客商的棺柩返鄉。它來回往返數千裡,一路上吃飯住宿,與平常人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作者評論說:人根據各種跡象作出正確的決斷,需要有很高的智謀。而冷靜觀察,等待時機,則需要有很強的忍耐力。面對突然出現的災禍,慌亂震驚,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是缺乏智謀。忍不住憤怒的情緒,為道義而慷慨赴難,然而謀劃不周,志願雖誠仍無濟於事,這是缺乏忍耐。所以說成就一番大事很難。
假如這條狗在凶犯殺害客商的時候,就張開牙齒奮力與他搏鬥,即使死於大棒之下也絕不退縮,可謂英勇壯烈,然而對已經死去的客商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若是它滿懷悲痛,立刻前往官府哀呼控告,卻並不知道凶犯的住所,縱使當政者能夠垂憐聽察,可荒郊曠野之中,到哪裡去追捕凶手?冤屈雖然得以申訴,凶犯卻依舊無法抓捕。
只有深懷復仇之志,而不突然使凶手受到驚嚇。雖知縣府可以申訴,但卻暫且忍耐等待時機。悄悄跟蹤凶手,探明住處,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再去報官申訴。直到仇人落入法網,然後猛撲上去憤怒地撕咬。因此凶手終被抓捕,銀兩終被追還,太原家人的音訊可以送到,客商棺柩得以返回故裡。其謀劃貴在周密沉穩,不必立刻就含憤相拼,而是務必使自己的一片忠心最終完成復仇的重任。這是古代俠客荊軻、聶政所未能深慮,張良、豫讓等人所沒有成功,而這條狗卻最終做到了。並不僅僅是它吠叫申訴於縣衙,奔走於數千裡之外的奇特與豪壯!
哪個人不懷有忠心,可是遇到種種不利情況便會改變。哪個人不具備才能,可是面對突發事件便會慌亂。所以智謀應更為深廣,勇毅要更加沉著,以此來應對天下萬事,還有什麼不能成功的呢?我既為商人遇難而感到悲痛,又羨慕他有這樣一條狗而為人所不能及。
贊語:一頓飯尚且要報答,何況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公庭申訴何足為奇,送葬和誅凶全部完畢。復仇要果敢堅定,謀劃要細致縝密。雖然不是堂堂男兒,作犬也一樣不辱使命。

詩曰:

橋畔深蘆哭旅魂,待誰申雪犬鳴冤。
扶棺萬疊雲山外,一路悲隨到太原。

范翊犬(《集異記》)

范翊是河東人,因為有武藝而被任命為裨將。他養了一條狗,非常高大健壯。他有一個親友叫陳福,也擔任裨將。後來范翊被派往淮南,奉命購買絲綢用品,陳福擔任他的副手。范翊因為喝醉酒,傲慢自負,蔑視陳福。陳福懷恨在心,於是捏造范翊的罪名,暗自上報給主帥。主帥沒有問明情況,以為所報屬實,就罷免了范翊的職務。范翊飲恨而歸,陳福接替了他的位置。范翊養的狗見他被撤職,就直奔陳福的住所,等他睡覺時咬斷了他的頭,銜回來給范翊看。范翊大驚,帶著陳福的頭和這條狗,前去主帥那裡請罪。主帥向他追問原因,范翊把先前的事情述說了一遍。主帥給范翊恢復了原職,而把這條狗留在了帥府之中。

詩曰:

鼓簧奪印不須臾,怒目臣獒帳下趨。
瀝血斷頭情過激,膽寒亦足懾讒夫。

犬魂白冤(《亦復如是》)

清朝乾隆年間,於可齋先生家所養的一條狗,被一個發配到這裡服役的犯人用棍棒打死。這個服役的犯人住在縣署的右側,離於先生家很遠。一天,這條狗跑進他的住所,他就用棍棒朝它猛力擊打,當下把它打死,打算吃了它的肉,再用它的皮做褥子。正要用刀剝皮,這條狗忽然蘇醒過來,跑著逃走了。它渾身血淋淋的,先到地保家,又到仵作家,又在捕廳的官署中跑遍了大堂、二堂,接著又到了縣署的大堂,最後才返回於先生家裡。回家時,房前屋後也都走了一遍,好像是在告訴主人自己被人打成重傷,希望大家都親眼見證一樣。又過了一會兒才死,大家還不知道是被誰所殺。當時擔任捕廳職務的是陳錦,見到這件事覺得很驚異,就派人順著它的血跡查找。此時地保、仵作已經查明是於先生家的狗,被那個服役的犯人用棍棒打死。幾人一起把那個犯人綁上押過來,犯人無法抵賴,被處以杖刑和上枷的處罰。
有人或許會問:“畜類什麼也不懂,卻竟能訴冤,難道是真的靈知不昧,還是有什麼鬼神附體指使它這麼做的呢?”
我認為:張元說過:“凡是有生命的物類,無不愛惜自己的性命。”講得已經很清楚。喜怒哀樂之情,並不只是人類才有,動物們也同樣具有。給它們喂食,就搖著尾巴過來,這是它們的歡喜。吃飽之後,就安安穩穩地臥在地上,這是它們的快樂。用棍棒毆打,就不停地嗥叫,這是它們的哀痛。把朽骨投向它們,就帶著敵意怒目相視,這是它們的憤怒。生死關頭,更容易激發它們的種種喜怒哀樂之情。這條狗向人們乞求憐憫,正是它的真情流露,所以與人沒有什麼兩樣,只不過動物有時昏昧而已,何必要有鬼神附體呢?一條狗尚且不肯甘心去死,一個人若是遭到他人強行殺害卻無人知曉,或者被陰謀陷害,至死都不能辯白,在九泉之下,又豈能甘心呢?

詩曰:

刀底逃生浴血來,訟庭歷遍有餘哀。
薄懲草草難銷案,一路呼冤徹夜台。

豬道人(《異談可信錄》)

鳳陽有一個商販,以販運生豬為業。其中的一頭豬特別馴順,好像能懂得人的意思,商販很喜愛它,把它留下來作為樣豬。每當豬群結隊而行的時候,就讓這頭豬在前面領路,已經豢養了十幾年。一天,商販到了宿州徐溪口,住在旅店裡。店主貪圖他的錢財,把他殺了,屍體扔進一口枯井,沒有人發現。這頭豬被賣給屠戶,它乘機逃跑,屠夫在後面緊緊追趕。正好遇到太守出行,豬伏在他的車前啼叫,好像有事想要申訴。太守覺得很不尋常,就派差役跟著它。這頭豬跑到枯井邊就開始嗥叫,差役下去查看,發現裡面有一具屍體。向屠夫詢問亡者的情況,屠夫說自己也不知道。問這頭豬來自什麼地方,屠夫回答說是從旅店買來。派人前去傳喚那家店主,裡面的人謊稱他久出未歸。這頭豬卻突然闖入室內,咬住店主的衣服不放。差役將店主抓捕,押送到官府,一次審訊就全部招認了。太守派人把這頭豬送到寺廟,每天供給它一升左右的口糧。
後來這位太守升職走了,繼任者不再發給它口糧。寺裡的僧人由於經常缺少糧食,就把這頭豬叫來讓它去募化,豬點了點頭,好像是聽明白了。僧人把化緣的布袋掛在豬的脖子上,把它帶到集市,眾人都樂於布施食物給它。第二天,這頭豬就自己前往,已經給過的就不再討要,沒給過的就守著不離開。眾人都說:“這是一位豬道人啊!”從此它每天都去集市上化緣,風雨無阻,只要有人叫“豬道人”,它就搖著尾巴跑過去。給它瓜果,它也不吃,讓人一起裝到袋中運回去,人們愈發覺得稀奇。這樣一直過了三十年,寺裡的僧人靠它乞食賴以生存。乾隆戊子年,這頭豬老死了,僧人用棺材把它安葬在寺後,立碑名為“義豬墳”。

鶴子點評說:前後都能夠報效主人,經歷曲折而忠心耿耿。眾人把這頭豬叫做道人,它就已經是人了。文中特記載它死去的年份,又不只把它當尋常人看待。

詩曰:

披毛乃以道人呼,跳出刀山快意無。
靈蠢原來同佛性,何曾依樣畫葫蘆。

大鳥助鸛(《聊齋志異》)

天津的某座寺廟裡,有一對鸛在殿頂的鴟尾做巢。殿裡的承塵上藏有一條盆口粗的大蛇,每到幼鸛翅膀快長成時,就爬出來把它們吞食掉,兩隻鸛鳥悲鳴幾天才飛走。連續三年都是如此,眾人都以為它們來年不會再來了。可是到了來年春天,兩隻鸛照樣來這裡做巢,等幼鸛快要長成時,卻突然飛走了,過了三天才回到巢中,照常啞啞喂哺幼鸛。這時那條大蛇又蜿蜒爬了上來,快要接近鳥巢時,兩隻鸛驚飛起來,急切哀鳴著,直上青天。突然有聲音傳來,剎那間天地都變得昏暗。眾人吃驚地抬頭看去,只見有一隻大鳥,翅膀遮住了太陽,從空中飛撲下來,用爪子向大蛇猛擊,蛇頭立刻掉了下來,殿頂的一角也被毀壞了好幾尺。隨後大鳥便振翅而去,兩隻鸛跟在它的後面,就像是在為它送行。鸛巢也遭到毀壞,兩隻幼鸛都墜在地上,一生一死。僧人把那隻活的幼鸛放在鐘樓上,一會兒鸛回來,依舊去喂養它,等它羽翼長成之後才飛走。

鶴子點評說:一直過了三年才報仇雪恨,心裡積聚的怨恨該有多麼深啊!這正是司馬遷在《史記》裡所說的:“怨毒之於人甚矣哉!”

詩曰:

多載恩勤付子虛,九霄控告也欷歔。
乍伸玉爪蛇頭落,笑殺張椎中副車。

小鳥助鸛一(《見聞錄》)

西湖靈隱寺,有一對鸛鳥在古松上築巢,幼鸛剛出殼不久。一天清晨,見一條巨蛇三丈多長,從樹下爬上來,要吃幼鸛。這對鸛鳥連聲鳴叫,張嘴對著它,蛇則昂著頭吐著舌,雙方相持一會兒,蛇才爬下去,這種情形持續了幾天。一天,雄鸛不知去了哪裡,傍晚的時候,背著一隻鳥返回巢中。這隻新來的鳥長著灰色的羽毛,身體不到鸛的三分之二。第二天早晨,兩隻鸛鳥翱翔於雲間,新來的鳥和幼鸛在巢裡。不一會兒,那條蛇又爬上來,昂著頭爬向鸛巢。新來的那隻鳥喔地叫了一聲,把尖嘴一伸,蛇立刻從樹上掉了下來。一會兒,雄鸛仍背著這隻鳥飛去,從此蛇再沒有來過,鸛巢得以安寧。十多天後,僧房裡有一股臭穢不堪的氣味,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啟開地板,見這條巨蛇死在裡面,身體已經腐爛了。

詩曰:

古剎風腥白日昏,長蛇肆毒冤誰伸。
豈知短小偏精悍,未到松巢氣已吞。

小鳥助鸛二(《排悶錄》)

鎮江的焦山,有鸛鳥在松樹上築巢,孵出了三隻幼鸛,翅膀很快就要長成。這天,鸛鳥出外覓食,有一條巨蛇長一丈多,爬上樹頂進入鸛巢吞食了幼鸛。等鸛鳥飛回,知道自己的幼鸛已被蛇吞吃,不停地繞著樹悲鳴,三天後才離去。
又過了七天,有一位僧人正坐在殿前,看見鸛鳥領著一群鳥雀飛來,前後有十多隻,都繞著殿飛翔。一隻小鳥獨自飛入殿中,向著屋梁間啾啾鳴叫。梁間有一條巨蛇昂著頭探出身來,想把小鳥吃掉。小鳥卻忽近忽遠,好像是在引誘它,蛇就把半個身子都探出來準備捉鳥。忽然有一隻鳥從佛像後面伸出尖嘴,像錐子一樣又長又鋒利,突然劃破巨蛇的腹部,然後就飛走了,原來是預先埋伏在那裡等著蛇出來。這條巨蛇腸子破裂,墜落殿前而死。鸛鳥飛入殿內,來回翱翔,那群鳥雀也都叫個不停,過了好一陣才散去。
僧人覺得這件事非常奇特,就告訴了來客。來客說:“這條蛇吞吃的幼鳥不知已有多少。鸛鳥本來是吃蛇的,可是蛇來吞食幼鸛,它也無可奈何。帶著一群鳥雀來圍攻蛇,而最後終於能夠復仇,卻全靠了兩隻小鳥,真是太奇特了!”

詩曰:

杏梁慘霧接松雲,虺腹彭亨盡鳥群。
誘敵楚羸潛盬腦,公然黃雀亦能軍。

鴉集鈴索(《警心錄》)

晉朝的京兆尹溫璋,在官署的大廳前懸掛鈴索,以便前來訴冤的人盡快將冤情上達。一天他獨自坐在廳裡,屢次聽見鈴聲,出去卻見不到一個人,這樣反復幾次,發現是一隻烏鴉飛來停在上面。溫璋說:“這肯定是有人到它巢裡掏取雛鳥,所以前來告狀。”命令差役跟著烏鴉前去捉拿肇事者。那隻烏鴉一路飛著,把差役領到城外的樹林間,果然有人掏了雛鳥,還在樹下歇息。差役把他押回官署,溫璋因為這件事不同一般,就下令重重責打了這個人。

李斯義點評說:烏鴉固然善於申訴冤情,京兆尹也非常神明,想必他到各縣巡行審查案件,一定有很多冤情得以平反。

詩曰:

公庭兩造判分明,無怪慈鴉訴不平。
幾見循良京兆尹,風傳鈴閣遍仁聲。

盱眙鴉(《闡義》)

盱眙縣有位商人,騎著一匹駑馬上路,趕馬人就跟在後面。路上見兩隻烏鴉爭枝,墜落到地上,趕馬人捉住了一隻。商人說:“還不到一塊肉,放了它吧。”趕馬人聽了很不情願。商人說:“我給你一塊肉的錢,可以了吧?”於是打開錢袋,露出很多的錢,被趕馬人看到。走到前面僻靜的地方,天越來越黑,趕馬人把商人推落地上,用鞭桿把他殺死,把屍體扔到深坑裡,拿走了錢袋。次日天亮,一隻烏鴉在縣令的堂前大聲鳴叫,好像有冤情要申訴。縣令覺得很奇怪,就派健壯的兵卒跟著烏鴉前去查看,烏鴉低飛在人的身邊,領到深坑旁。兵卒找到了屍體和馬鞭,回來向縣令禀告,但卻不知道凶手是誰。烏鴉又大聲鳴叫似有所訴,縣令又派人跟著烏鴉,到了趕馬人的家裡。趕馬人剛回家不久,搶來的錢袋還沒打開,看到馬鞭後非常沮喪,交待了自己的罪行。縣令判處他殺人償命,而把這隻烏鴉放入籠裡喂養。

詩曰:

囊金宛在旅魂依,引隸門前賊乍歸。
客死淒涼緣底事,傷心不忍故巢飛。

綠衣使者(《春渚紀聞》)

唐朝的時候,長安有一個富人叫崇義,他的妻子劉氏與鄰居李弇私通,二人合謀將他殺死。下葬的時候,親戚們都來了,有一隻鸚鵡在堂側大聲鳴叫說:“殺死主人的,是劉氏、李弇。”二人奸情因此敗露。唐明皇聽說這件事後,把它封為“綠衣使者”。

李斯義點評說:鸚鵡為主人報仇,可謂忠誠。乘著眾人參加葬禮之時說出真相,不也很有智謀嗎!真不愧於“使者”的封號。

詩曰:

胸中懷恨欲號呼,事有難言且緩圖。
人世覆盆冤不少,繡衣曾聽綠衣無。

鳥銜誣牒(《果報聞見錄》)

宜興的陸某,宅院四周環繞著茂林修竹,各種禽鳥都來這裡棲息,他從不允許獵人打鳥。遇到下雪寒冷的時候,就把米谷撒在林中喂它們。清朝順治三年,他的仇家以逆黨的罪名陷害他,他被抓到衙門嚴審。當時被拘禁的有上千人,訴狀堆滿了桌案。忽然百鳥飛來,聚集在公庭上,喧叫之聲震天。審訊到陸某時,有一隻鳥飛到案頭,銜著誣告陸某的那張訴狀飛走,群鳥才開始散去。負責審訊的官員十分驚詫,就用刑罰審訊陸某的仇人,知道陸某是遭到誣陷就釋放了他。陸某在郡城裡建了一座“義鳥亭”,以紀念這件奇事,現在這座亭子仍在毗陵城中。

詩曰:

亭標義鳥德難忘,銜牒高飛釋桁楊。
若果化身訟庭遍,如何六月下金霜。

丹陽蛙(《現果隨錄》)

蘇州同知王君,途經句容縣,快到丹陽時,忽然看見有幾百隻青蛙,到車前鳴叫蹦跳。王君讓車停下,對它們說:“要是有冤屈,告訴我在什麼地方。”這些青蛙就都聚集在一個地方。王君下令把地挖開,發現了一具屍體,口裡塞著一根鞭子,鞭上有一個腳夫的名字。到了丹陽,一經詢問便將這個腳夫抓獲,立即讓縣令加以拷問。原來是一位商人買青蛙放生,露出自己所帶的錢財,因此被腳夫所害。最後判定腳夫殺人償命。吳人因此把王君稱為“田雞王”。

詩曰:

埋鞭賈禍爾何癡,蛙控輿前孰使之。
不少沉冤泉下哭,問誰憐物切慈悲。

蠅集筆端(《警心錄》)

王五在京城做酒鋪伙計。釀酒時,蒼蠅經常落到裡面。王五就找來炭灰,盛在幾個器皿裡,放在旁邊。遇到掉進酒中的蒼繩,就撈出來放在炭灰上,讓它們翅膀乾了以後飛走,因此救活了很多的蒼蠅。後來王五遭人陷害,被判處死刑。官員執筆正要簽署判決,總有一群蒼蠅聚集在筆尖,轟走了又飛回來,沒法下筆。官員由此知道此人一定是受了冤枉,查明真相後就將他釋放了。

李斯義點評說:人若真的愛惜生命,隨處都可細心護持,使眾生受益,未必一定都要破費財物。

詩曰:

甘酒忘軀禍若斯,仁心甫動帝天知。
筆頭落紙陰飆起,慎重秋曹斷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