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四訓


一‧立命之學 二‧改過之法 三‧積善之方 四‧謙德之效
袁了凡居士傳 附注  

《第一篇 立命之學》

余童年喪父,老母命棄舉業學醫,謂可以養生,可以濟人,且習一藝以成名,爾父夙心也。

我童年的時候父親就去逝了,母親要我放棄學業,不要去考功名,改學醫,並且說:學醫可以賺錢養活生命,也可以救濟別人。並且醫術學得精,可以成為名醫,這是你父親從前的心願。

後余在慈雲寺,遇一老者,修髯偉貌,飄飄若仙,余敬禮之。

後來我在慈雲寺,碰到了一位老人,相貌非凡,一臉長鬚,看起來飄然若仙風道骨,我就很恭敬地向他行禮。

語余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進學,何不讀書?」

這位老人向我說:你是官場中的人,明年就可以去參加考試,進學宮了,為何不讀書呢?

余告以故,並叩老者姓氏裡居。曰﹕「吾姓孔,雲南人也。得邵子皇極數正傳,數該傳汝。」
余引歸,告母。 母曰﹕「善待之。」 試其數,纖悉皆驗。

我就把母親叫我放棄讀書去學醫的緣故告訴他。並且請問老人的姓名,是那裏人,家住何處;老人回答我說:我姓孔,是雲南人,宋朝邵康節先生所精通的皇極數,我得到他的真傳。照註定的數來講,我應該把這個皇極數傳給你。

因此,我就領了這位老人到我家,並將情形告訴母親。母親要我好好的待他。並且說:這位先生既然精通命數的道理,就請他替你推算推算,試試看,究竟靈不靈。結果孔先生所推算的,雖然是很小的事情,但是都非常的靈驗。

余遂啟讀書之念,謀之表兄沈稱,言﹕「鬱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開館,我送汝寄學甚便。」余遂禮鬱為師。

我聽了孔先生的話,就動了讀書的念頭,和我的表哥沈稱商量。表哥說:我的好朋友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裏開館,收學生讀書。我送你去他那裏寄宿讀書,非常方便。於是我便拜了郁海谷先生為老師。

孔為余起數﹕縣考童生,當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學考第九名。

孔先生有一次替我推算我命裏所註定的數;他說:在你沒有取得功名做童生時,縣考應該考第十四名,府考應該考第七十一名,提學考應該考第九名。

明年赴考,三處名數皆合。

到了明年,果然三處的考試,所考的名次和孔先生所推算的一樣,完全相符。

複為卜終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幾名,某年當補廩,某年當貢,貢後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歸。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丑時,當終於正寢,惜無子。余備錄而謹記之。

孔先生又替我推算終生的吉凶禍福。他說:那一年考取第幾名,那一年應當補廩生,那一年應當做貢生,等到貢生出貢後,在某一年,應當選為四川省的一個縣長,在做縣長的任上三年半後,便該辭職回家鄉。到了五十三歲那年八月十四日的丑時,就應該壽終正寢,可惜你命中沒有兒子。這些話我都一一的記錄起來,並且牢記在心中。

自此以後,凡遇考校,其名數先後,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獨算余食廩米九十一石五斗當出貢;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師即批準補貢,余竊疑之。

從此以後,凡是碰到考試,所考名次先後,都不出孔先生預先所算定的名次。唯獨算我做廩生所應領的米,領到九十一石五斗的時候才能出貢。那裡知道我吃到七十一石米的時候,學臺屠宗師(學臺:相當於現在的教育廳長)他就批准我,補了貢生。我私下就懷疑孔先生所推算的,有些不靈了。

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直至丁卯年(西元1567年),殷秋溟宗師見余場中備卷,嘆曰﹕「五策,即五篇奏議也,豈可使博洽淹貫之儒,老於窗下乎!」

後來果然被另外一位代理的學臺楊宗師駁回,不准我補貢生。直到丁卯年,殷秋溟宗師看見我在考場中的「備選試卷」沒有考中,替我可惜,並且慨嘆道:這本卷子所做的五篇策,竟如同上給皇帝的奏摺一樣。像這樣有大學問的讀書人,怎麼可以讓他埋沒到老呢?

遂依縣申文準貢,連前食米計之,實九十一石五斗也。余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於是他就吩咐縣官,替我上公事到他那裏,准我補了貢生,經過這番的波折,我又多吃了一段時間的廩米,算起來連前所吃的七十一石,恰好補足,總計是九十一石五斗。我因為受到了這番波折,就更相信:一個人的進退功名浮沉,都是命中註定。而走運的遲或早,也都有一定的時候,所以一切都看得淡,不去追求了。

貢入燕都,留京一年,終日靜坐,不閱文字。己巳(西元1569年)歸,游南雍,未入監,先訪雲谷會禪師於棲霞山中,對坐一室,凡三晝夜不瞑目。

等我當選了『貢生』,按照規定,要到北京的國家大學去讀書。所以我在京城裏住了一年。一天到晚,靜坐不動,不說話,也不轉動念頭。凡是文字,一概都不看。到了己巳年,回到南京的國家大學讀書,在沒有進國家大學以前,先到棲霞山去拜見雲谷禪師,他是一位得道的高僧。我同禪師面對面,坐在一間禪房裏,三天三夜,連眼睛都沒有閉。

雲谷問曰﹕「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只為妄念相纏耳。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何也?」

雲谷禪師問我說:凡是一個人,所以不能夠成為聖人,祇因為妄念,在心中不斷地纏來纏去;而你靜坐三天,我不曾看見你起一個妄念,這是什麼緣故呢?

余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我說:我的命被孔先生算定了,何時生,何時死,何時得意,何時失意,都有個定數,沒有辦法改變。就是要胡思亂想得到什麼好處,也是白想;所以就老實不想,心裡也就沒有什麼妄念了。

雲谷笑曰﹕「我待汝是豪杰,原來只是凡夫。」

雲谷禪師笑道:我本來認為你是一個了不得的豪傑,那裏知道,你原來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

問其故?

我聽了之後不明白,便請問他此話怎講?

曰﹕「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

雲谷禪師說道:一個平常人,不能說沒有胡思亂想的那顆意識心;既然有這一顆一刻不停的妄心在,那就要被陰陽氣數束縛了;既被陰陽氣數束縛,怎麼可說沒有數呢?

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

雖說數一定有,但是只有平常人,纔會被數所束縛住。若是一個極善的人,數就拘他不住了。因為極善的人,儘管本來他的命數裏註定吃苦;但是他做了極大的善事,這大善事的力量,就可以使他苦變成樂,貧賤短命,變成富貴長壽。而極惡的人,數也拘他不住。因為極惡的人,儘管他本來命中註定要享福,但是他如果做了極大的惡事,這大惡事的力量,就可以使福變成禍,富貴長壽變成為貧賤短命。

汝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非是凡夫?」

你二十年來的命都被孔先生算定了,不曾把數轉動一分一毫,反而被數把你給拘住了。一個人會被數拘住,就是凡夫,這樣看來,你不是凡夫,是什麼呢?

余問曰﹕「然則數可逃乎?」

我問雲谷禪師說:照你說來,究竟這個數,可以逃得過去麼?

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詩書所稱,的為明訓。我教典中說﹕『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誑語欺人?」

禪師說:命由我自己造,福由我自己求;我造惡就自然折福;我修善,就自然得福。從前各種詩書中所說,實在是的的確確,明明白白的好教訓。我們佛經裏說:一個人要求富貴就得富貴,要求兒女就得兒女,要求長壽就得長壽。只要做善事,命就拘他不住了。因為說謊是佛家的大戒,那有佛菩薩還會亂說假話,欺騙人的呢?

余進曰﹕「孟子言﹕『求則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義可以力求;功名富貴,如何求得?」

我聽了以後,心裡還是不明白,又進一步問說;孟子曾說:凡是求起來,就可以得到的,這是說在我心裏可以做得到的事情。若是不在我心裡的事,那麼怎能一定求得到呢?譬如說道德仁義,那全是在我心裏的,我立志要做一個有道德仁義的人,自然我就成為一個有道德仁義的人,這是我可以盡力去求的。若是功名富貴,那是不在我心裏頭的,是在我身外的,要別人肯給我,我才可以得到。倘若旁人不肯給我,我就沒法子得到,那麼我要怎樣才可以求到呢?

雲谷曰﹕「孟子之言不錯,汝自錯解耳。汝不見六祖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

雲谷禪師說:孟子的話不錯,但是你解釋錯了。你沒看見六祖慧能大師說:所有各種的福田,都決定在各人的心裏。福離不開心,心外沒有福田可尋,所以種福種禍,全在自己的內心。只要從心裏去求福,沒有感應不到的!

求在我,不獨得道德仁義,亦得功名富貴;內外雙得,是求有益於得也。

能向自己心裏去求,那就不只是心內的道德仁義,可以求得,就是身外的功名富貴,也可以求到,所以叫做內外雙得。換句話說,為了種福田而求仁求義,求福,求祿,是必有所得的。一個人命裏若有功名富貴,就是不求,也會得到;若是命裏沒有功名富貴,就算是用盡了方法,也求不到的。

若不反躬內省,而徒向外馳求,則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內外雙失,故無益。」

所以一個人,若不能自己檢討反省,而只是盲目地向外面追求名利福壽;但得到得不到,還是聽天由命,自己毫無把握。這就合了孟子所說,求之有道,得之有命的兩句話了。要知道縱然得到,究竟還是命裏本來就有的,並不是自己求的效驗,所以可以求到的,纔去求,求不到的,就不必去亂求。

倘若你一定要求,那不但身外的功名富貴求不到,而且因為過份的亂求,過份的貪得,為求而不擇手段,那就把心裏本來有的道德仁義,也都失掉了,那豈不是內外雙失麼?所以亂求是毫無益處的。

因問﹕「孔公算汝終身若何?」余以實告。

雲谷禪師接著再問我說:孔先生算你終身的命運如何?我就把孔先生算我,某年考的怎麼樣,某年有官做,幾歲就要死的話詳詳細細的告訴他。

雲谷曰﹕「汝自揣應得科第否?應生子否?」

雲谷禪師說:你自己想想,你應該考得功名麼?應該有兒子麼?

余追省良久。曰﹕「不應也。科第中人,有福相,余福薄,又不能積功累行,以基厚福;

我反省過去所作所為,想了很久才說:我不應該考得功名,也不應該有兒子。因為有功名的人,大多有福相。我的相薄,所以福也薄。又不能積功德積善行,成立厚福的根基。

兼不耐煩劇,不能容人;時或以才智蓋人,直心直行,輕言妄談。凡此皆薄福之相也,豈宜科第哉。

並且我不能忍耐,擔當瑣碎繁重的事情。別人有些不對的地方,也不能包容。因為我的性情急燥,肚量窄小。有時候我還自尊自大,把自己的才幹、智力、去蓋過別人。心裏想怎樣就怎麼做,隨便亂談亂講。像這樣種種舉動,都是薄福的相,怎麼能考得功名呢!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余好潔,宜無子者一;

喜歡乾淨,本是好事;但是不可過分,過分就成怪脾氣了。所以說越是不清潔的地方,越會多生出東西來。相反地,很清潔的水反而養不住魚。我過分地喜歡清潔,就變得不近人情,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一種緣故。

和氣能育萬物,余善怒,宜無子者二;

天地間,要靠溫和的日光,和風細雨的滋潤,纔能生長萬物。我常常生氣發火,沒有一點和育之氣,怎麼會生兒子呢?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二種緣故。

愛為生生之本,忍為不育之根;余矜惜名節,常不能舍己救人,宜無子者三;

仁愛,是生生的根本,若是心懷殘忍,沒有慈悲;就像果子一樣,沒有果仁,怎麼會長出果樹呢?所以說,忍是不會生養的根;我只知道愛惜自己的名節,不肯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積些功德,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三種緣故。

多言耗氣,宜無子者四;

說話太多容易傷氣,我又多話,傷了氣,因此身體很不好,那裏會有兒子呢?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四種緣故。

喜飲鑠精,宜無子者五;

人全靠精氣神三種才能活命;我愛喝酒,酒又容易消散精神;一個人精力不足,就算生了兒子,也是不長壽的,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五種緣故。

好徹夜長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無子者六。其餘過惡尚多不能悉數。」

一個人白天不該睡覺,晚上又不該不睡覺;我常喜歡整夜長坐,不肯睡,不曉得保養元氣精神,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六種緣故。其它還有許多的過失,說也說不完呢!

雲谷曰﹕「豈惟科第哉。世間享千金之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產者,定是百金人物;應餓死者,定是餓死人物;天不過因材而篤,幾曾加纖毫意思。

雲谷禪師說:豈只是功名不應該得到,恐怕不應該得的事情,還多著哩!當知有福沒福,都是由心造的。有智慧的人,曉得這都是自作自受;糊塗的人,就都推到命運頭上去了。譬如這個世上能夠擁有千金產業的,一定是享有千金福報的人;能夠擁有一百金產業的,一定是享有一百金福報的人;應該餓死的,一定是應該受餓死報應的人。比如說善人積德,上天就加多他應受的福。惡人造孽,上天就加多他應得的禍。上天不過就他本來的質地上,加重一些罷了,並沒有一絲毫別的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孫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孫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其斬焉無後者,德至薄也。汝今既知非。將向來不發科第,及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務要積德,務要包荒,務要和愛,務要惜精神。

接下來這段是雲谷禪師借俗人之見,來勸了凡先生努力積德行善。就像生兒子,也是看下的種怎樣,種下的很厚,結的果也厚。種下得薄,結的也薄。譬如一個人,積了一百代的功德,就一定有一百代的子孫,來保住他的福。積了十代的功德,就一定有十代的子孫,來保住他的福。積了三代或者兩代的功德,就一定有三代或者兩代的子孫,來保住他的福。至於那些只享了一代的福,到了下一代,就絕後的人;那是他功德極薄的緣故,恐怕他的罪孽,還積得不少哩!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短處,那就應該把你一向不能得到功名,和沒有兒子的種種福薄之相,盡心盡力改得乾乾淨淨。一定要積德,一定要對人和氣慈悲,一定要替人包含一切,而且要愛惜自己的精神。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之身。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數;義理之身,豈不能格天。

從前的一切一切,譬如昨日,已經死了;以後的一切一切,譬如今日,剛剛出生;能夠做到這樣,就是你重新再生了一個義理道德的生命了。我們這個血肉之軀,尚且還有一定的的數;而義理的、道德的生命,那有不能感動上天的道理?

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書經太甲篇上面說道:上天降給你的災害,或者可以避開;而自己若是做了孽,就要受到報應,不能愉快心安地活在世間上了。

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詩經上也講:人應該時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合不合天道。很多福報,不用求,自然就會有了。因此,求禍求福,全在自己。

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猶可得而違;汝今擴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積陰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孔先生算你,不得功名,命中無子,雖然說是上天註定,但是還是可以改變。你只要將本來就有的道德天性,擴充起來,盡量多做一些善事,多積一些陰德,這是你自己所造的福,別人要搶也搶不去,那有可能享受不到呢?

易為君子謀,趨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趨,凶何可避?開章第一義,便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汝信得及否?」

易經上也有為一些宅心仁厚、有道德的人打算,要往吉祥的那一方去,要避開凶險的人,凶險的事,凶險的地方。如果說命運是一定不能改變的,那末吉祥又何處可以趨,凶險又那裡可以避免呢?易經開頭第一章就說:經常行善的家庭,必定會有多餘的福報,傳給子孫;這個道理,你真的能夠相信嗎?

余信其言,拜而受教。因將往日之罪,佛前盡情發露,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行善事三千條,以報天地祖宗之德。

我相信雲谷禪師的話,並且向他拜謝,接受他的指教;同時把從前所做的錯事,所犯的罪惡,不論大小輕重,到佛前去,全部說出來;並且做了一篇文字,先祈求能得到功名,還發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來報答天地祖先生我的大恩大德。

雲谷出功過格示余,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記;善則記數,惡則退除,且教持準提咒,以期必驗。

雲谷禪師聽我立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就拿了功過格給我看。叫我照著功過格所訂的方法去做,所做的事,不論是善是惡,每天都要記在功過格上,善的事情就記在功格下面,惡的事情就記在過格下面。不過做了惡事,還要看惡事的大小,把已經記的功來減除。並且還教我唸準提咒,更加上了一重佛的力量,希望我所求的事,一定會有效應。

語余曰﹕「符錄家有云﹕『不會書符,被鬼神笑。』

雲谷禪師又對我說:有一種畫符篠的專家曾說:一個人如果不會畫符,是會被鬼神恥笑的。

此有秘傳,只是不動念也。執筆書符,先把萬緣放下,一塵不起。從此念頭不動處,下一點,謂之混沌開基。

畫符有一種秘密的方法傳下來,只是不動念頭罷了。當執筆畫符的時候,不但不可以有不正的念頭,就是正當的念頭,也要一齊放下。把心打掃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雜念,因為有了一絲的念頭,心就不清淨了。到了念頭不動,用筆在紙上點一點,這一點就叫混沌開基,因為完整的一道符,都是從這一點開始畫起,所以這一點是符的根基所在。

由此而一筆揮成,更無思慮,此符便靈。凡祈天立命,都要從無思無慮處感格。

從這一點開始一直到畫完整個符,若沒起一些別的念頭,那麼這道符,就很靈驗。不但畫符不可夾雜念頭,凡是禱告上天,或者是改變命運,都要從沒有妄念上去用工夫,這樣纔能感動上天。

孟子論立命之學,而曰﹕『夭壽不貳。』夫夭壽,至貳者也。當其不動念時,孰為夭,孰為壽?細分之,豐歉不貳,然後可立貧富之命;窮通不貳,然後可立貴賤之命;夭壽不貳,然後可立生死之命。人生世間,惟死生為重,曰夭壽,則一切順逆皆該之矣。

孟子講立命的道理說道:短命和長壽沒有分別。乍聽之下會覺得奇怪?因為短命和長壽相反,而且完全不同,怎樣說是一樣呢?要曉得在一個妄念都完全沒有時,就如同嬰兒在胎胞裏面的時候,那曉得短命和長壽的分別呢?等到出了娘胎,漸漸有了知識,有了分別的心;這時,前生所造的種種善業惡業,都要受報應了,那也就有短命和長壽的分別了。因此,命運是自己造的。如果把立命這兩個字細分來講,那末富和貧要看得沒有兩樣,不可以富的仗著有錢有勢,隨便亂來,窮的也不可以自暴自棄去做壞事,儘管窮,仍然應該安分守己的做好人;能夠這樣,纔可以把本來貧窮的命,改變成富貴的命。本來富貴的命,改變成更加富貴,或者是富貴得更長久。窮與通,要看得是沒有兩樣,不發達的人,不可因為自己不得志,就不顧一切,隨便荒唐;發達的人,也不可仗勢欺人,造種種的罪業,越是得意,越是要為善去惡,廣種福田。

能夠這樣,纔可以把本來窮苦的命,改變成發達的命,本來發達的命,就會更加發達了。短命和長壽,要看得沒有兩樣,不可說我短命;不久就死了,就趁還活著的時候,隨便做惡事,糟蹋自己。要曉得既然已生成短命,就更加應該做好人,希望來生不要再短命,這一生或許也可以把壽命延長一些哦!命中長壽的人,不要認為自己有得活,就拼命造孽,做奸犯科,犯邪淫。要曉得長壽得來不易,更應該做好人,才可以保住他的長壽呀。能夠明白這種道理,才可以把本來短的命變成長壽,本來長壽的命,更加長壽健康。人生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生與死的關係最為重大,所以短命同了長壽,就是最重大的事情。既然說到這最重大的短命同了長壽,那末此外一切順境,富有和發達;逆境,貧窮和不發達,都可以包括在內了。

孟子講立命的學問,祇講到短命和長壽,並沒講到富和貧,發達和不發達,就是這個道理。

至修身以俟之,乃積德祈天之事。

接著雲谷禪師又告訴我說:孟子所說的『修身以俟之』這句話,是說:自己要時時刻刻修養德行,不要做半點過失罪惡。至於命能不能改變,那是積德的事,求天的事。

曰修,則身有過惡,皆當治而去之;曰俟,則一毫覬覦,一毫將迎,皆當斬絕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實學。

說到修字,那麼身上有一些些過失罪惡,就應該像治病一樣,把過失罪惡要完全去掉。講到俟,要等到修的功夫深了,命自然就會變好,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非份之想,也不可以讓心裏的念頭亂起亂滅,都要完全把它斬掉斷絕,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達到先天不動念頭的境界了。到了這種功夫,那就是世間受用的真正學問。

汝未能無心,但能持準提咒,無記無數,不令間斷, 持得純熟,於持中不持,於不持中持。到得念頭不動,則靈驗矣。」

雲谷禪師接著又說:平常時一般人的行為,都是根據念頭轉的,凡是有心而為的事,不能算是自然,不著痕跡。你現在還不能做到不動心的境界,你若能念準提咒,不必用心去記或數遍數,只要一直念下去,不要間斷。念到極熟的時候,自然就會口裡在念,自己不覺得在念,這叫做持中不持;在不念的時候,心裡不覺的仍在念,這叫做不持中持;念咒能念到這樣,那就我、咒、念打成了一片,自然不會有雜念進來,那末念的咒,也就沒有不靈驗的了。但是這種功夫,一定要透過實踐,才能領會到的。

余初號學海,是日改號了凡;蓋悟立命之說,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從此而後,終日兢兢,便覺與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戰兢惕厲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毀我,自能恬然容受。

我起初的號叫做學海,但是自從那一天起就改號叫做了凡;因為我明白立命的道理,不願意和凡夫一樣。把凡夫的見解,完全掃光,所以叫做了凡。從此以後,就整天小心謹慎,自己也覺得和從前大不相同。從前儘是糊塗隨便,無拘無束;到了現在,自然有一種小心謹慎,戰戰兢兢戒慎恭敬的景象。雖然是在暗室無人的地方,也常恐怕得罪天地鬼神。碰到討厭我,毀謗我的,我也能夠安然的接受,不與旁人計較爭論了。

到明年(西元1570年)禮部考科舉,孔先生算該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驗,而秋闈中式矣。

從我見了雲谷禪師的第二年,到禮部去考科舉。孔先生算我的命,應該考第三名,那知道忽然考了第一名,孔先生的話開始不靈了。孔先生沒算我會考中舉人,那知道到了秋天鄉試,我竟然考中了舉人,這都不是我命裡註定的,雲谷禪師說:命運是可以改造的。這話我更加地相信了。

然行義未純,檢身多誤;或見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為善,而口有過言;或醒時操持,而醉後放逸;以過折功,日常虛度。自己巳歲(西元1569年)發願,直至己卯歲(西元1579年),歷十餘年,而三千善行始完。

我雖然把過失改了許多,但是碰到應該做的事情,還是不能一心一意的去做,即使做了,依然覺得有些勉強,不太自然。自己檢點反省,覺得過失仍然很多。例如看見善,雖然肯做;但是還不能夠大膽地向前拼命去做。或者是遇到救人時,心裡面常懷疑惑,沒有堅定的心去救人。自己雖然勉強做善事,但是常說犯過失的話。有時我在清醒的時候,還能把持住自己,但是酒醉後就放肆了。雖然常做善事,積些功德;但是過失也很多,拿功來抵過,恐怕還不夠,光陰常是虛度。從己巳年聽到雲谷禪師的教訓,發願要做三千件的善事;直到己卯年,經過了十多年,才把三千件的善事做完。

時方從李漸庵入關,未及回向。庚辰(西元1580年)南還。始請性空,慧空諸上人,就東塔禪堂回向。遂起求子願,亦許行三千善事。辛巳(西元1581年),生男天啟。

在那個時候,我剛和李漸庵先生,從關外回來關內,沒來得及把所做的三千件善事迴向。到了庚辰年,我從北京回到了南方,方才請了性空、慧空、兩位有道的大和尚,借東塔禪堂完成了這個迴向的心願。到這時候,我又起了求生兒子的心願,也許下了三千件善事的大願。到了辛巳年,生了你,取名叫天啟。

余行一事,隨以筆記;汝母不能書,每行一事,輒用鵝毛管,印一朱圈於歷日之上。或施食貧人,或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餘者。至癸未(西元1583年)八月,三千之數已滿。

我每做了一件善事,隨時都用筆記下來;你母親不會寫字,每做一件善事,都用鵝毛管,印一個紅圈在日曆上,或是送食物給窮人,或買活的東西放生,都要記圈。有時一天多到十幾個紅圈呢!也就是代表一天做了十幾件善事。像這樣到了癸未年的八月,三千條善事的願,方纔做滿。

複請性空輩,就家庭回向。九月十三日,複起求中進士願,許行善事一萬條,丙戌(西元1586年)登第,授寶坻知縣。余置空格一冊,名曰治心篇。

又請了性空和尚等,在家裡做迴向。到那年的九月十三日,又起求中進士的願,並且許下了做一萬條善事的大願。到了丙戌年,居然中了進士,吏部就補了我寶坻縣縣長的缺。我做寶坻縣的縣長時,準備了一本有空格的小冊子,這本小冊子,我叫它作治心篇。意思就是恐怕自己心起邪思歪念,因此,叫「治心」二字。

晨起坐堂,家人攜付門役,置案上,所行善惡,纖悉必記。夜則設桌於庭,效趙閱道焚香告帝。

每天早晨起來,坐堂審案的時候,叫家裏人拿這本治心篇交給看門的人,放在辦公桌上。每天所做的善事惡事,雖然極小,也一定要記在治心篇上。到了晚上,在庭院中擺了桌子,換了官服,仿照宋朝的鐵面御史趙閱道,焚香禱告天帝,天天都是如此。

汝母見所行不多,輒顰蹙曰﹕「我前在家,相助為善,故三千之數得完;今許一萬,衙中無事可行,何時得圓滿乎?」

你母親見我所做的善事不多,常常皺著眉頭向我說:我從前在家,幫你做善事,所以你所許下三千件善事的心願,能夠做完。現在你許了做一萬件善事的心願,在衙門裏沒什麼善事可做,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完呢?

夜間偶夢見一神人,余言善事難完之故。神曰﹕「只減糧一節,萬行俱完矣。」

在你母親說過這番話之後,晚上睡覺我偶然做了一個夢,看到一位天神。我就將一萬件善事不易做完的緣故,告訴了天神,天神說:「只是你當縣長減錢糧這件事,你的一萬件善事,已經足夠抵充圓滿了。」

蓋寶坻之田,每畝二分三厘七毫。余為區處,減至一分四厘六毫,委有此事,心頗驚疑。

原來寶坻縣的田,每畝本來要收銀兩分三釐七毫,我覺得百姓錢出得太多,所以就把全縣的田清理一遍;每畝田應繳的錢糧,減到了一分四釐六毫,這件事情確實是有的;但也覺得奇怪,怎麼這事會被天神知道,並且還疑惑,只有這件事情,就可以抵得了一萬件善事呢?

適幻余禪師自五台來,余以夢告之,且問此事宜信否?

那時候恰好幻余禪師從五台山來到寶坻,我就把夢告訴了禪師,並問禪師,這件事可以相信嗎?

師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當萬善,況合縣減糧,萬民受福乎?」

幻余禪師說:做善事要存心真誠懇切,不可虛情假意,企圖回報。那末就是只有一件善事,也可以抵得過一萬件善事了。況且你減輕全縣的錢糧,全縣的農民都得到你減稅的恩惠,千萬的人民因此減輕了重稅的痛苦,而獲福不少呢!

吾即捐俸銀,請其就五台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

我聽了禪師的話,就立刻把我所得的俸銀薪水捐出來,請禪師在五台山替我齋僧一萬人,並且把齋僧的功德來迴向。

孔公算予五十三歲有厄,余未嘗祈壽,是歲竟無恙,今六十九矣。書曰﹕「天難諶,命靡常。」

孔先生算我的命,到五十三歲時,應該有災難。我雖然沒祈天求壽,五十三歲那年,我竟然一點病痛都沒有。現在已經六十九歲了(多活了十六年)。書經上說:天道是不容易相信的,人的命,是沒一定的。

又云﹕「惟命不於常」,皆非誑語。吾於是而知,凡稱禍福自己求之者,乃聖賢之言。若謂禍福惟天所命,則世俗之論矣。

又說:人的命沒有一定,是要靠自己創造的。這些話,一點都不假。我由此方知,凡是講人的禍福,都是自己求來的,這些話實在是聖賢人的話;若是說禍福,都是天所註定的,那是世上庸俗的人所講的。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當榮顯,常作落寞想;即時當順利,常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貧窶想;即人相愛敬,常作恐懼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學問頗優,常作淺陋想。

你的命,不知究竟怎樣?就算命中應該榮華發達,還是要常常當作不得意想。就算碰到順當吉利的時候,還是要常常當作不稱心,不如意來想。就算眼前有吃有穿,還是要當作沒錢用,沒有房子住想。就算旁人喜歡你,敬重你,還是要常常小心謹慎,做恐懼想。就算你家世代有大聲名,人人都看重,還是要常常當做卑微想。就算你學問高深,還是要常常當做粗淺想。

遠思揚德,近思蓋父母之愆;上思報國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濟人之急,內思閒己之邪。

這六種想法,是從反面來看問題,能夠這樣虛心,道德自然會增進,福報也自然會增加。講到遠,應該要想把祖先的德氣,傳揚開來;講到近,應當想父母若有過失,要替他們遮蓋起來;這裏即是說明孔子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的大義所在;講到向上,應該要想報答國家的恩惠;講到對下,應該要想造一家的福;說到對外,應該要想救濟別人的急難;說到對內,應該要想預防自己的邪念和邪想。

這六種想法,都是從正面來肯定問題,能夠常常如此的存心,必然能成為正人君子。

務要日日知非,日日改過;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一日無過可改,即一日無步可進;天下聰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業不加廣者,只為因循二字,耽閣一生。

一個人必須要每天知道自己有過失,才能天天改過,若是一天不知道自己的過失,就一天安安逸逸的算自己沒過失。如果每天都無過可改,就是每天都沒有進步;天底下聰明俊秀的人實在不少,然而他們道德上不肯用功去修,事業不能用功去做;就只為了因循兩個字,得過且過,不想前進,所以才耽擱了他們的一生。

雲谷禪師所授立命之說,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曠也。

雲谷禪師所教立命的許多話,實在是最精,最深,最真,最正的道理,希望你要細細的研究,還要盡心盡力的去做,千萬不可把大好的光陰虛度過。

《第二篇 改過之法》

人,既然不是一出生就是聖人,哪能沒有過失呢?孔子說:「過則勿憚改。」如果有了過失,就不要害怕改過。所以 袁了凡 先生在講過改造命運的道理與方法後,接著又把改過的方法詳細地說明,來教訓他的兒子袁天啟。這一篇就是講改過的方法。小的過失尚且要改,那末大的罪孽自然就不會再造了。

春秋諸大夫,見人言動,億而談其禍福,靡不驗者,左國諸記可觀也。大都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動乎四體,其過於厚者常獲福,過於薄者常近禍,俗眼多翳,謂有未定而不可測者。至誠合天,福之將至,觀而必先知之矣。禍之將至,觀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獲福而遠禍,未論行善,先須改過。

在東周的春秋時代,各國官吏相互往來頻繁,學問與閱歷都很豐富,因此僅憑觀察一個人的言語舉止,就能推測出他的吉凶禍福,沒有不靈驗的。這種事在《左傳》、《國語》等各類記載史實的書中都能看得到。

大概說來,一個人在尚未發生事情之前,預先顯露出的吉凶禍福現象,都是發自他的內心,而表現於外在的行為。凡是待人處事比較穩重、厚道的人,常常能夠獲得福報;而行為不莊重、過分刻薄的人,常常會招致災禍。一般的凡夫,學問不深、見識淺陋,沒有識人之明,就像是眼睛得了眼翳病一般地看不清楚,卻說禍福沒有一定,是無法推測得出來的。

一個人如果能以至誠之心待人,那他的心就與天道相吻合。一個人福報將要到的時候,只須看他所做的善行,就必能預先得知;災禍將要降臨時,只須看他所做的惡行,也必定能夠預先推測得到。現在如果想得到福報而避開災禍,在還沒有講到行善之前,就必須先從改正過失開始做起。

但改過者,第一,要發恥心。思古之聖賢,與我同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師?

但是改正過失的方法,第一、要發起羞愧心。試想,古代的聖賢跟我們一樣是個男子漢,他們為什麼能夠千古流芳,成為大眾學習的榜樣;

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塵情,私行不義,謂人不知,傲然無愧,將日淪於禽獸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恥者,莫大乎此。

而我為什麼一事無成,甚至到了聲名敗壞的地步呢?這都是由於過分沉溺於逸樂,受到世俗的欲望所染污,並且偷偷地做些不合乎義理的事,還以為別人不曉得,而表現出傲慢的樣子,毫無一點羞愧心;就這樣日益沉淪下去,逐漸變成禽獸之流,但自己卻不能發覺。世界上各種可羞可恥的事情,都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以其得之則聖賢,失之則禽獸耳。此改過之要機也。

孟子說:「恥這一個字對於一個人,關係實在是太重大了!因為若能知恥,就可以成就聖賢之道;如果不知羞恥,那就只是像個禽獸罷了。」這些話都是改正過失的重要訣竅呀!

第二,要發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難欺,吾雖過在隱微,而天地鬼神,實鑒臨之,重則降之百殃,輕則損其現福,吾何可以不懼?

改過的第二個要素,是要發起戒慎恐懼心。須知,天地鬼神都在我們的頭頂上監察著,祂們是難以欺騙的。我們縱然在幽暗之處犯過,大家雖然不容易發覺,但天地鬼神卻像鏡子般地照著我們,看得實在非常清楚。所犯的罪業若是重大,必定會降下許多災禍;就算是輕的過失,也會減損現有的福報。我們怎麼可以不懼怕呢?

不惟此也。閒居之地,指視昭然;吾雖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終難自欺;被人覷破,不值一文矣,烏得不懍懍?

不只如此!就算是在沒有人在的地方,神明仍然清清楚楚地看著、指著人們的一切作為;我們雖然掩蓋得非常隱密,文飾得非常巧妙,但是內心的種種意念,早就顯露出來了,神明全都看得很清楚,終究還是難以自我欺瞞。如果被人看破了,就會變成一文不值,怎麼可以不時常存著敬畏之心呢?

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彌天之惡,猶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惡,臨死悔悟,發一善念,遂得善終者。

不僅這樣!一個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存在,就算犯了滿天的大罪惡,都還可以悔改;古人有一輩子都在作惡,到了臨命終前卻能悔悟過來,萌發一個善的念頭,於是得到了善終的果報。

謂一念猛厲,足以滌百年之惡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燈才照,則千年之暗俱除;故過不論久近,惟以改為貴。

這就是說,只要能夠發出一個勇猛堅決的善念,就足以洗刷一生所積下的罪惡呀!譬如上千年的幽暗山谷,只要有一盞燈光照射進去,那麼這千年來的黑暗就可以完全除去。所以過失不論是久遠前犯的,還是最近才犯的,只有能夠改過,才是最可貴的。

但塵世無常,肉身易殞,一息不屬,欲改無由矣。

但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世間,一切都不是恆常不變的;我們的肉體也是很容易死亡,只要一口氣不來,呼吸停止了,這個肉身就不再歸我所有。到這個時候,就算是想要改過,也沒有辦法了。

明則千百年擔負惡名,雖孝子慈孫,不能洗滌;幽則千百劫沈淪獄報,雖聖賢佛菩薩,不能援引。烏得不畏?

到了這種地步,在明顯可見的世間果報上,將須擔受千百年的壞名聲而遭人唾罵,雖然有孝子慈孫這些善良後代,也洗刷不掉這種惡名;至於在看不見的陰間之中,還要在千百劫的長時間裡,沉淪到地獄裡受到折磨,縱然是遇到聖賢佛菩薩,也無法救助、接引。這種惡報怎麼可以不懼怕呢?

第三,須發勇心。人不改過,多是因循退縮;吾須奮然振作,不用遲疑,不煩等待。

改過的第三個要素,必須發起勇猛心。人在犯過之後,不能夠改正的原因,大都因為得過且過、退墮畏縮。我們必須在明白過失以後,立即痛下決心改正過來,不可以延遲、疑惑,更不應當猶豫不決,東等西等,不敢下定決心。

小者如芒刺在肉,速與抉剔;大者如毒蛇嚙指,速與斬除,無絲毫凝滯,此風雷之所以為益也。

犯了小的過失,要像是被尖刺戳進肉內一般,必須趕快地剔除。若是犯了大的罪業,更須像被毒蛇咬到手指一樣,要儘速將指頭斬斷,不可以有一點點猶豫、停頓,否則毒液蔓延到全身,就會立即死亡。這便是《易經》中,風雷之所以構成〈益卦〉的道理所在。

具是三心,則有過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

如果具備這三種心—恥心、畏心和勇心,那麼一旦發現犯了過失,就能夠立即改正;就像是春天的冰塊遇到了陽光,還須憂慮它不會融化掉嗎?

然人之過,有從事上改者,有從理上改者,有從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驗亦異。

然而一般人的過失,有從犯過的事實本身上戒除的,有從認識其中的道理而改正的,也有從心念上來改正的;所付出的努力程度不一樣,因此所得到的效果也就有所不同。

如前日殺生,今戒不殺;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強製於外,其難百倍,且病根終在,東滅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

譬如以前殺害生命,現在戒除不再殺了;以前發怒罵人,現在也都戒除不再發怒了;這是就所犯的事情而將它改掉。但是這只是從外在來勉強約束,會比從根本上自然改正還要難上百倍;而且犯過的根源仍然存在,東邊勉強把它消滅後,西邊卻又冒了出來,實在不是徹底掃除乾淨的方法。

善改過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過在殺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戀命,殺彼養己,豈能自安?且彼之殺也,既受屠割,複入鼎鑊,種種痛苦,徹入骨髓;

善於改過的人,在還沒有禁止他去做某種事情之前,就應該先瞭解不可以做的道理。譬如過失在於殺害生命,就應該想到:上天有好生之德,所有的動物都愛戀自己的生命,如果殺牠來滋養自己的身體,怎麼能夠心安呢?而且當牠被殺時,既已受到宰割,在尚未斷氣之前,卻又將牠放進鍋鼎中去燒煮,種種的痛苦穿透進入骨髓裡面。

己之養也,珍膏羅列,食過即空,疏食菜羹,盡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損己之福哉?

人們為了滋養自己的身命,各類珍貴肥美的東西擺滿眼前,盡情地享受,卻未曾想到這些美食吃過以後,也都會化成糞渣排出,到最後一切都是空的。實際上蔬菜類的素食菜湯,就已經足夠讓人填飽肚子、供給能量,來養活自己的身命,何必一定要去殺害牠們的生命,來折損自己的福報!

又思血氣之屬,皆含靈知,既有靈知,皆我一體;縱不能躬修至德,使之尊我親我,豈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於無窮也?

還須想到,凡是有血有氣之類,都具有靈性知覺;既然是有靈性知覺,那麼都與我們人類沒有兩樣;就算我們不能夠敬肅地修養到至高的德行,使牠們來尊敬我、親近我,怎麼可以天天殺害動物的生命,使牠們與我結下冤仇,永無止境地恨我呢?

一思及此,將有對食痛心,不能下咽者矣。

想到這種道理,每當面對著滿桌的血肉之食時,自然會發出悲傷憐憫之心,不忍再咽食下去。

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於我何與?本無可怒者。

譬如以前喜歡發脾氣,就應該想到:每個人都會有短處,這在情理上來說,本來就應該加以憐惜、原諒;若有人違反情理而來冒犯我,那是他自己的過失,跟我有何關聯呢?這本來就沒有什麼可怒的。

又思天下無自是之豪杰,亦無尤人之學問;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則謗毀之來,皆磨煉玉成之地;我將歡然受賜,何怒之有?

還要想到,天下沒有自以為是的英雄豪傑,也沒有怨恨別人的學問;如果所做的事情不能稱心如意,那都是自己的德行修得不好,涵養還是不足,感動人的力量還是不夠呀!這些都應該自我反省,那麼對於各種外來的毀謗與傷害,都將成為磨練我們、成就我們的助緣;因此,我們要歡喜地接受這種賜教,還有什麼可以發怒的呢?

又聞而不怒,雖讒焰薰天,如舉火焚空,終將自息;

再者,聽到別人的毀謗而不發怒,雖然這些壞話說得像火燄薰滿天空,也只不過像癡人般地拿著火把,想要焚燒虛空一樣,最後將會自己熄滅、停止的。

聞謗而怒,雖巧心力辯,如春蠶作繭,自取纏綿;怒不惟無益,且有害也。

若是聽到毀謗就動了怒氣,雖然費了巧妙的心思,努力為自己辯護,那就像春天的蠶兒吐絲作繭一樣,只會將自己纏縛住。所以,發怒不但對自身沒有好處,而且還會有害處。

其餘種種過惡,皆當據理思之。此理既明,過將自止。

至於其他的種種過失和罪惡,都應當要依據客觀的道理來認真思考。這種道理若是能夠明白,過失自然就會停止,不會再去違犯。

何謂從心而改?

怎樣叫做從心地上來改過呢?

過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動,過安從生?

人們所犯下的過失,其項目雖然有千種之多,但都是從心裡造作出來的;如果能夠不起心動念,過失將從哪裡產生出來呢?

學者於好色,好名,好貨,好怒,種種諸過,不必逐類尋求;但當一心為善,正念現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陽當空,魍魎潛消,此精一之真傳也。

一個追求學問的讀書人,對於愛好美色、喜得浮名、貪愛財物、喜歡發怒等種種過失,不必一項一項地去尋找改過的方法,只要能夠一心一意地發善心、做好事,時時觀照自己的心思,等正大光明的心念湧現,那麼自然就不會被偏邪的惡念所沾染。這就好像炎熱的太陽,在空中普照著大地,所有的妖怪自然就會隱藏、消失,這是改過最精誠專一的真正妙訣。

過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斬毒樹,直斷其根,奚必枝枝而伐,葉葉而摘哉?

人的過失是由心所造作的,所以也應當從心地上來改正;就如同要斬除毒樹,必須直接砍斷它的根,不讓它再度發芽,何必一枝一枝地去砍伐,一葉一葉地去摘除。

大抵最上治心,當下清淨;才動即覺,覺之即無;

大抵最高明的改過方法,是從修心下工夫,當下就可以使心地清淨;每當心裡剛動了個壞念頭時,就能夠立刻覺察到,然後馬上讓這種念頭消失,過失自然不會再產生。

苟未能然,須明理以遣之;又未能然,須隨事以禁之;

如果做不到這種境界,就必須明瞭其中的道理,以便將壞念頭打發。若再辦不到,那就只好隨著惡事將犯時,以強制的方式來禁止自己犯過。

以上事而兼行下功,未為失策。執下而昧上,則拙矣。

如果能以上乘的治心工夫,並且兼用明理與禁止兩種較下乘方式,來約束自己的念頭,這也不失是個好方法;若只是執著於下乘方式,而不知道用上乘的方法,那實在是太愚笨了。

顧發願改過,明須良朋提醒,幽須鬼神證明;一心懺悔,晝夜不懈,經一七,二七,以至一月,二月,三月,必有效驗。

但是發願要改過,也是須要助緣,在明處須有良師益友從旁提醒;在暗的方面,必須要有鬼神來作證明。只要能夠以真誠懇切的態度,一心一意地懺悔以往所造作的過失,如此日夜施行,毫不怠惰,那麼經過一星期、兩星期,一直到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之後,必定就會產生效果。

或覺心神恬曠;或覺智慧頓開;或處冗沓而觸念皆通;或遇怨仇而回鎮作喜;或夢吐黑物;或夢往聖先賢,提攜接引;或夢飛步太虛;或夢幢幡寶蓋,種種勝事,皆過消滅之象也。然不得執此自高,畫而不進。

到了這個階段,或者會感覺到精神舒適,心境開闊;或者感覺到智慧突然大開,一聞千悟;或者處在煩瑣忙碌之中,卻能夠觸類旁通,順利完成;或者遇到以前的怨家仇人,卻能將瞋恨轉化,心生歡喜;或者夢到吐出因過去造作的惡業,所形成的污穢黑物,而頓生清涼;或者夢見古聖先賢來幫助接引,前程光明;或者夢到在太空中飛行漫步,自在逍遙;或者夢見各類莊嚴的旗幟,以及用珍貴的珠寶所裝飾的傘蓋。像這些殊勝的情況,都是過失消除、罪業滅去的象徵!但不可以因此執著在這些境界中,自以為程度很高而畫地自限,不再努力求進步。

昔蘧伯玉當二十歲時,已覺前日之非而盡改之矣。至二十一歲,乃知前之所改,未盡也;及二十二歲,回視二十一歲,猶在夢中,歲複一歲,遞遞改之,行年五十,而猶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過之學如此。

從前春秋時代,衛國的賢大夫蘧伯玉,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時時反省、覺察以往的過失,而完全地改正過來。到了二十一歲,知道以前的過失尚未完全改掉;及至二十二歲,回頭檢點二十一歲時的自己,就如同身處夢中一般,還會糊裡糊塗地犯過。這樣一年又一年地逐步改正過失,直到五十歲那年,還察知過去四十九年尚存的過失。古人對於改過之學的學習態度,就是這麼認真、嚴格。

吾輩身為凡流,過惡蝟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見其有過者,心粗而眼翳也。

像我們這種庸碌的凡夫所犯的過失,就像是刺蝟身上的毛一般,叢集於一身,但回想以前所做過的事情,卻常會像是看不到有什麼過失一樣;這實在是由於太過粗心大意,不曉得要仔細去省察,眼睛像是長了翳病一般,看不清楚自己的過失呀!

然人之過惡深重者,亦有效驗﹕或心神昏塞,轉頭即忘;或無事而常煩惱;或見君子而赧然相沮;或聞正論而不樂;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夢顛倒,甚則妄言失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類此,即須奮發,舍舊圖新,幸勿自誤。

但是,一個人如果過失、罪惡較為深重,也會出現徵兆,以作檢驗:

或心神昏塞,轉頭即忘;或無事而常煩惱;或見君子而赧然相沮;或聞正論而不樂;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夢顛倒,甚則妄言失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類此,即須奮發,舍舊圖新,幸勿自誤。

有的心思封閉、精神昏沉,所交付的事情轉身就忘記;有的雖然沒有什麼可以煩惱的事,卻常現出一副煩惱相;有的遇到品德高尚的人,卻顯出難為情、見不得人的樣子,提不起精神;有的聽到聖賢之道,心裡卻不歡喜;有的在布施恩惠給別人時,反而招致對方的埋怨;有的夜裡夢見一些顛顛倒倒的惡夢,甚至經常語無倫次,失去了正常的模樣。這些都是因為過去造作罪孽,所應現出來的表徵。

苟一類此,即須奮發,捨舊圖新,幸勿自誤。

如果一出現與此類似的情況,就應該振作精神,捨棄過去不好的思想行為,力圖開闢嶄新而正確的人生大道,希望你不要耽誤自己的前程。

《第三篇 積善之方》

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昔顏氏將以女妻叔梁紇,而歷敘其祖宗積德之長,逆知其子孫必有興者。

易經上說:積善的家庭,一定會有很多福份喜慶的事。例如,從前姓嚴的人家,要把他的女兒,許配給孔子的父親;就將孔家所作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提出來;覺得孔家祖先所積的德,多而且長久;所以預知孔家的子孫,將來必定會大發。後來果然生出了孔子。

孔子稱舜之大孝,曰﹕「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皆至論也。試以往事徵之。

還有,孔子稱讚舜的孝,是不平凡的孝順,孔子說:像舜這樣的大孝,不但祖先要享受他的祭祀;並且他的世世代代子孫可以保住他的福德,不會敗落。春秋時代的陳國,就是舜傳下來的子孫,足以證明舜的後代興發得相當長久。這都是非常確實的說法啊!現在我再以過去發生真實的事情,來證明積善的功德。

楊少師榮,建寧人。世以濟渡為生,久雨溪漲,橫流沖毀民居,溺死者順流而下,他舟皆撈取貨物,獨少師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貨物一無所取,鄉人嗤其愚。

有一位做過少師的人,姓楊名榮,是福建省建寧人。他家世代是以擺渡為生。有一次,雨下得太久,溪水滿漲,水勢洶湧橫衝直撞,把民房都沖失了,被淹死的人順著水勢一直流下來。別的船都去撈取水中漂來的各種財貨,只有少師的曾祖父和祖父,專門去救水裏漂來的災民,而財物一件都不撈,鄉人都偷笑他們是傻瓜。

逮少師父生,家漸裕,有神人化為道者,語之曰﹕「汝祖父有陰功,子孫當貴顯,宜葬某地。」

等到少師的父親出生後,家道也漸漸的寬裕了。有一位神仙化做道士的模樣,向少師的父親說:你的祖父和父親,都積了許多陰功,所生的子孫應該發達做大官。可以將你的父親葬在某一個地方。

遂依其所指而窆之,即今白兔墳也。後生少師,弱冠登第,位至三公,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孫貴盛,至今尚多賢者。

少師的父親聽了,就照道士所指定的地方,把他的祖父和父親葬下。這座墳,就是現在大家所知道的白兔墳。後來少師出生了,到了二十歲就中了進士。一直做官,做到三公裏面的少師。皇帝還追封他的曾祖父、祖父、父親,與少師一樣的官位。而且少師的後代子孫,都非常興旺,一直到現在還有許多賢能之士。

鄞人楊自懲,初為縣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時縣宰嚴肅,偶撻一囚,血流滿前,而怒猶未息,楊跪而寬解之。

浙江寧波人楊自懲,起初在縣衙做書辦,心地非常厚道;而且守法公平,做事公正;當時的縣官,為人嚴厲方正,有一次偶然打了一個囚犯,一直打到血流到地上,縣官還是不息怒;楊自懲就跪下,替囚犯向縣官求情,請縣官寬諒那個囚犯。

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

縣官說:你求情本來沒有什麼不能放寬的,但是這個囚犯,不守法律,違背道理,不能教人不生氣啊!

自懲叩首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況怒乎?」

楊自懲一邊叩頭一邊說:在朝廷中已經沒有是非可言了,政治一片黑暗、貪污、腐敗,人心散失已經很久了,審問案件若是審出實情,尚且應該替他們傷心,可憐他們不明事理,誤蹈法網,不可以因為審出了案情,就歡喜。若是存心歡喜,恐怕會把案件忽略弄錯。若是生氣,又恐怕犯人受不住打,勉強招認,容易冤枉人。既然歡喜尚且不可,又怎麼可以發火呢?

宰為之霽顏。

那縣官聽了楊自懲的話,非常感動,面容立即和緩下來,不再發怒了!

家甚貧,饋遺一無所取,遇囚人乏糧,常多方以濟之。

講到楊自懲的家裏,是很窮的;但是他雖然窮,別人送他東西,他一概不肯接受。碰到囚犯缺糧,他卻常用許多方法去弄一些米來,救濟他們。

一日,有新囚數人待哺,家又缺米;給囚則家人無食;自顧則囚人堪憫;與其婦商之。

有一天來了幾個新的囚犯,沒有東西吃,非常的餓,他自己家裏剛巧也欠米。若是拿來給囚犯吃,那麼自己家人就沒得吃了。如果只顧自己吃,那麼囚犯又餓得很可憐,沒有辦法,便同他的妻子商量。

婦曰﹕「囚從何來?」

他的妻子問他說:犯人從什麼地方來的?

曰﹕「自杭而來。沿路忍饑,菜色可掬。」

從杭州來的。沿途熬餓,臉上餓得沒有一點血色;就像一種又青又黃的菜色,幾乎可以用手捧起來。

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囚。

因此,兩夫婦就把自己所存的一些米,用來煮稀飯給新來的囚犯吃。

後生二子,長曰守陳,次曰守址,為南北吏部侍郎;長孫為刑部侍郎;次孫為四川廉憲,又俱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然後他們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叫做守陳,小的叫做守址,作官一直做到南北吏部侍郎。大孫子做到刑部侍郎。小孫子也做到四川按察使。兩個兒子,兩個孫子,都是名臣;而當今有兩個名人楚亭和德政,都是楊自懲的後代。

昔正統間,鄧茂七倡亂於福建,士民從賊者甚眾;朝廷起鄞縣張都憲楷南徵,以計擒賊,後委布政司謝都事,搜殺東路賊黨;

從前明朝英宗正統年間,有一個土匪首領叫作鄧茂七,在福建一帶造反。福建的讀書人和老百姓,跟隨他一起造反的很多。皇帝就起用曾經擔任都御使的鄞縣人張楷,去搜剿他們。張都憲用計策把鄧茂七捉住了。後來張都憲又派了福建布政司的一位謝都事,去搜查捉拿剩下來的土匪,捉到就殺;

謝求賊中黨附冊籍,凡不附賊者,密授以白布小旗,約兵至日,插旗門首,戒軍兵無妄殺,全活萬人;

但是謝都事不肯亂殺,怕殺錯人。便向各處尋找依附賊黨的名冊,查出來凡是沒有依附賊黨,名冊裏還沒有他們姓名的人。就暗中給他們一面白布小旗,約定他們,搜查賊黨的官兵到的那一天,把這面白布小旗插在自己家門口,表示是清白的民家,並且禁止官兵不准亂殺。因為有這種措施而避免被殺的人,大約有一萬人之多。

後謝之子遷,中狀元,為宰輔;孫丕,複中探花。

後來謝都事的兒子謝遷,就中了狀元,官做到宰相。而且他的孫子謝丕,也中了探花,就是第三名的進士。

莆田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團施人,求取即與之,無倦色;一仙化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團。母日日與之,終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誠也。因謂之曰﹕「吾食汝三年粉團,何以報汝?府後有一地,葬之,子孫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數。」

在福建省浦田縣的林家,他們的上輩中,有一位老太太喜歡做善事,時常用米粉做粉糰給窮人吃。只要有人向她要,她就立刻給,臉上沒有表現出一點厭煩的樣子。有一位仙人,變作道士,每天早晨向她討六、七個粉糰。老太太每天給他,一連三年,每天都是這樣的布施,沒有厭倦過,仙人曉得她作善事的誠心,就向她說:我吃了妳三年的粉糰,要怎樣報答妳呢?這樣吧,妳家後面有一塊地,若是妳死後葬在這塊地上,將來子孫有官爵的,就會像一升麻子那樣的多。

其子依所點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纓甚盛,福建有無林不開榜之謠。

後來老太太去世了,她的兒子依照仙人的指示,把老太太安葬下去。林家的子孫第一代發科甲的,就有九人。後來世世代代,做大官的人非常多。因此,福建省竟有一句:「如果沒有姓林的人去赴考,就不能發榜。」的傳言。意思是講:林家考試的人多,並且都能考中,所以到發榜,榜上就不會沒有姓林的人。表示林家有功名的人很多。

馮琢庵太史之父,為邑庠生。隆冬早起赴學,路遇一人,倒臥雪中,捫之,半僵矣。遂解己綿裘衣之,且扶歸救蘇。夢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誠心,吾遣韓琦為汝子。」及生琢庵,遂名琦。

馮琢菴太史的父親,當他在縣學裏做秀才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清早,在要去縣學的路上,碰到一個人倒在雪地裏,用手摸摸看,已經幾乎快要凍死了。馮老先生馬上就把自己穿的皮袍,脫下來替他穿上;並且還扶他到家裡,把他救醒。馮老先生救人後,就做了一個夢,夢中見到一位天神告訴他說:你救人一命,是完全出自一片至誠的心來救的,所以我要派韓琦投生到你家,做你的兒子。等到後來琢菴生了,就命名叫作馮琦。因為他是宋朝一個文武全才的賢能宰相,叫作韓琦的人來投胎轉世的。

台州應尚書,壯年習業於山中。夜鬼嘯集,往往驚人,公不懼也;

浙江台州有一個應大猷尚書,壯年的時候在山中讀書,夜裡頭,鬼常聚在一起做鬼叫,來嚇唬人,只有應公不怕鬼叫。

一夕聞鬼云﹕「某婦以夫久客不歸,翁姑逼其嫁人。明夜當縊死於此,吾得代矣。」

有一夜,應公聽到一個鬼說:有一個婦人,因為丈夫出遠門作客,好久沒回來,她的公婆判斷兒子可能已經死了,所以就逼這個婦人改嫁;但是這個婦人卻是要守節,不肯改嫁。所以明天夜裡,她要在這裏上吊,我可以找到一個替身了。凡是上吊或者是淹死的人,如果沒有替身,便無法投生,所以叫替死鬼。

公潛賣田,得銀四兩。即偽作其夫之書,寄銀還家;其父母見書,以手跡不類,疑之。既而曰﹕「書可假,銀不可假,想兒無恙。」

應公聽到這些話,動了救人的心,偷偷的把自己的田,賣了四兩銀子,還馬上寫了一封假託她丈夫的信;並把銀子寄回家的事寫在信上說明。這位出外人的父母看了信以後,因為筆跡不像,所以懷疑信是假的。但是後來他們又說:信是可以假的,但是銀子不能假呀!一定是兒子很平安,才會把銀子寄回來。

婦遂不嫁。其子後歸,夫婦相保如初。公又聞鬼語曰﹕「我當得代,奈此秀才壞吾事。」

他們這樣想以後,就不再逼媳婦去改嫁了。後來他們的兒子回來了,這對夫婦就得以保全,像從前新婚時一樣,好好的過日子了。隔天晚上,應公又聽到那個鬼說:我本來可以找到替身了,那知道被這個秀才壞了我的事啊。

旁一鬼曰﹕「爾何不禍之?」

旁邊一個鬼說:喂!你為什麼不去害死他呢?

曰﹕「上帝以此人心好,命作陰德尚書矣,吾何得而禍之?」

那個鬼說:天帝因為這個人心好,有陰德,已經派他去做陰德尚書了,我怎麼還能害他呢?

應公因此益自努勵,善日加修,德日加厚;遇歲饑,輒捐谷以賑之;遇親戚有急,輒委曲維持;遇有橫逆,輒反躬自責,怡然順受;子孫登科第者,今累累也。

應公聽了這兩個鬼所講的話以後,就更加努力,更加發心,善事一天一天去做,功德也一天一天的增加;碰到荒年的時候,每次都捐米穀救人;碰到親戚有急難,他一定想盡辦法幫助人家渡過難關;碰到蠻不講理的人,或不如意的事,總會反省,責備自己有過失,就心平氣和地接受事實。因為應公能夠這樣做人,所以他的子孫得到功名,官位的,一直到現在還是很多哩!

常熟徐鳳竹栻,其父素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為同邑之倡,又分谷以賑貧乏,夜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秀才,做到了舉人郎。」

江蘇省常熟縣有一位徐鳳竹先生,他的父親本來就很富有。偶然碰到了荒年,就先把他應收的田租,完全捐掉,做為全縣有田的人的榜樣。同時又分他自己原有的稻穀,去救濟窮人。有一天夜裡,他聽到有一群鬼在門口唱道:千也不說謊,萬也不說謊,徐家秀才,快要做到了舉人!

相續而呼,連夜不斷。是歲,鳳竹果舉於鄉,其父因而益積德,孳孳不怠,修橋修路,齋僧接眾,凡有利益,無不盡心。

那些鬼連續不斷的呼叫,夜夜不停。這一年,徐鳳竹去參加鄉試,果然考中了舉人。他的父親因此更加高興,努力不倦地做善事,積功德;同時又修橋鋪路,施齋飯供養出家人;碰到缺米缺衣的人,也接濟他們;凡是對別人有好處的事情,無不盡心的去做。

後又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舉人,直做到都堂。」鳳竹官終兩浙巡撫。

後來他又聽到鬼在門前唱道:千也不說謊,萬也不說謊,徐家舉人,做官直做到都堂!結果徐鳳竹,官做到了兩浙的巡撫。

喜興屠康僖公,初為刑部主事,宿獄中,細詢諸囚情狀,得無辜者若干人,公不自以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後朝審,堂官摘其語,以訊諸囚,無不服者,釋冤抑十餘人。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

浙江省嘉興縣有一位姓屠,名叫康僖的人,起初在刑部裏做主事的官,夜裏就住在監獄裡。並且仔細的盤問囚犯,結果發現沒罪而被冤枉的,有不少人;但是屠公並不覺得自己有功勞,他祕密地把這件事,上公文告訴了刑部堂官。

後朝審,堂官摘其語,以訊諸囚,無不服者,釋冤抑十餘人。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

後來到了秋審的時候,刑部堂官,把屠公所提供的話,揀些要點,來審問那些囚犯。囚犯們都老老實實的向堂官供認,沒有一個不心服的。因此,堂官就把原來冤枉的,因為受刑不住被逼招認的,釋放了十多人。那個時候京裡的百姓,都稱讚刑部尚書明察秋毫。

公複稟曰﹕「輦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之廣,兆民之眾,豈無枉者?宜五年差一減刑官,核實而平反之。」

後來屠公又向堂官上了一份公文說:在天子腳下,尚且有那麼多被冤枉的人;那麼全國這樣大的地方,千千萬萬的百姓,那會沒有被冤枉的人呢?所以應該每五年再派一位減刑官,到各省去細查囚犯犯罪的實情,確實有罪的,定罪也要公平;若是冤枉的,應該翻案重審,減輕或者釋放。

尚書為奏,允其議。時公亦差減刑之列,夢一神告之曰﹕「汝命無子,今減刑之議,深合天心,上帝賜汝三子,皆衣紫腰金。」

尚書就代為上奏皇帝,皇帝也准了他所建議的辦法;就派減刑官,到各省去查察,剛巧屠公也派在內。有一天晚上屠公夢見天神告訴他說:你命裡本來沒有兒子,但是因為你提出減刑的建議,正與天心相合;所以上帝賜給你三個兒子,將來都可以做大官;穿紫色的袍,束金鑲的帶。

是夕夫人有娠,後生應塤,應坤,應峻(山改土),皆顯官。

這天晚上,屠公的夫人就有了身孕;後來生下了應塤、應坤、應竣三個兒子,果然都作了高官。

嘉興包憑,字信之,其父為池陽太守,生七子,憑最少,贅平湖袁氏,與吾父往來甚厚,博學高才,累舉不第,留心二氏之學。

有一位嘉興人,姓包,名叫憑,號信之。他的父親做過安徽池州府的太守。生了七個兒子,包憑是最小的。他被平湖縣姓袁的人家,招贅做女婿;和我父親常常來往,交情很深。他的學問廣博,才氣很高,但是每次考試都考不中。因此他對佛教、道教的學問,很注意研究。

一日東游泖湖,偶至一村寺中,見觀音像,淋灕露立,即解橐中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銀少,不能竣事;複取松布四疋,檢篋中衣七件與之,內紵褶,系新置,其僕請已之。

有一天,他向東去卯湖遊玩,偶然到了一處鄉村的佛寺裏,因為寺內房屋壞了,看見觀世音菩薩的聖像,露天而立,被雨淋得很濕。當時就打開他的袋子,有十兩銀子,就拿給這寺裏的住持和尚,叫他修理寺院房屋。和尚告訴他說:修寺的工程大,銀子少,不夠用,沒法完工。因此,他又拿了松江出產的布四匹,再撿竹箱裏的七件衣服給和尚。這七件衣服裏,有用麻織的料做的夾衣,是新做的;他的佣人要他不要再送了。

憑曰﹕「但得聖像無恙,吾雖裸裎何傷?」

但是包憑說:只要觀世音菩薩的聖像,能夠安好,不被雨淋,我就是赤身露體又有甚麼關係呢?

僧垂淚曰﹕「舍銀及衣布,猶非難事。只此一點心,如何易得。」

和尚聽後流著眼淚說:施送銀兩和衣服布匹,還不是件難事,只是這一點誠心,怎麼容易得到呀!

後功完,拉老父同游,宿寺中。公夢伽藍來曰﹕「汝子當享世祿矣。」後子汴,孫檉芳,皆登第,作顯官。

後來房屋修好了,包憑就拉著他父親同遊這座佛寺,並且住在寺中。那天晚上,包憑做了一個夢,夢到寺裏的護法神,來謝他說:你做了這些功德,你的兒子可以世世代代享受官祿了。後來他的兒子包汴,孫子包檉芳,都中了進士,做到高官。

嘉善支立之父,為刑房吏,有囚無辜陷重闢,意哀之,欲求其生。

浙江省嘉善縣有一個叫做支立的人,他的父親,在縣衙中的刑房當書辦。有一個囚犯,因為被人冤枉陷害,判了死罪;支書辦很可憐他,想要替他向上面的長官求情,寬免他不死。

囚語其妻曰﹕「支公嘉意,愧無以報,明日延之下鄉,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則我可生也。」

那個囚犯曉得支書辦的好意之後,告訴他的妻子說:支公的好意,我覺得很慚愧,沒法子報答;明天請他到鄉下來,妳就嫁給他,他或者會感念這份情份,那麼我就可能有活命的機會了。

其妻泣而聽命。及至,妻自出勸酒,具告以夫意。支不聽,卒為盡力平反之。

他的妻子聽了之後,沒別的辦法,所以就邊哭邊答應了。到了明天,支書辦到了鄉下,囚犯的妻子就自己出來勸支書辦喝酒,並且把他丈夫的意思,完全告訴了支書辦。但是支書辦不願意這樣做,不過究竟還是盡了全力替這個囚犯,把案子平反了。

囚出獄,夫妻登門叩謝曰﹕「公如此厚德,晚世所稀,今無子,吾有弱女,送為箕帚妾,此則禮之可通者。」

後來,囚犯出獄,夫妻兩個人一起到支書辦家裡叩頭拜謝說:您這樣厚德的人,在近代實在是少有。現在您沒有兒子,我有一個女兒,願意送給您做掃地的小妾。這在情理上是可以說得通的。

支為備禮而納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孔目,立生高,高生祿,皆貢為學博。祿生大綸,登第。

支書辦聽了他的話,就預備了禮物,把這個囚犯的女兒迎娶為妾,後來生了一個兒子叫支立,才二十歲就中了舉人的前茅,官做到翰林院的書記,後來支立的兒子叫做支高,支高的兒子叫支祿,都被保薦做州學縣裡的教官。而支祿的兒子叫支大綸,也考中了進士。

凡此十條,所行不同,同歸於善而已。若複精而言之,則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陰,有陽;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滿;有大,有小;有難,有易;皆當深辨。為善而不窮理,則自謂行持,豈知造孽,枉費苦心,無益也。

以上這十條故事,雖然每人所做的各不相同,不過行的都是一個善字罷了。若是要再精細的加以分類來說,那末做善事;有真的,有假的;有直的,有曲的;有陰的,有陽的;有是的,有不是的;有偏的,有正的;有一半的,有圓滿的;有大的,有小的;有難的,有易的。這種種都各有各的道理,都應該要仔細的辨別。若是做善事,而不知道考究做善事的道理,就自誇自己做善事,做得怎樣有功德,那裏知道這不是在做善事,而是在造孽。這樣做豈不是冤枉,白費苦心,得不到一些益處啊!

何謂真假?昔有儒生數輩,謁中峰和尚,

我現在把上面所說過的,分類來加以說明。怎麼叫做真假呢?從前在元朝的時候有幾個讀書人,去拜見天目山的高僧中峰和尚。

問曰﹕「佛氏論善惡報應,如影隨形。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某人惡,而家門隆盛;佛說無稽矣。」

問說:佛家講善惡的報應,像影子跟著身體一樣,人到那裡,影子也到那裡,永遠不分離。這是說行善,定有好報,造惡定有苦報,決不會不報的。為什麼現在某一個人是行善的,他的子孫反而不興旺?有某一個人是作惡的,他的家反倒發達得很?那末佛說的報應,倒是沒有憑據了。

中峰云﹕「凡情未滌,正眼未開,認善為惡,指惡為善,往往有之。不憾己之是非顛倒,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

中峰和尚回答說:平常人被世俗的見解所蒙蔽,這顆靈明的心,沒有洗除乾淨,因此,法眼未開,所以把真的善行反認為是惡的,真的惡行反算它是善的,這是常有的事情;並且看錯了,還不恨自己顛顛倒倒,怎麼反而抱怨天的報應錯了呢?

眾曰﹕「善惡何致相反?」

大家又說: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善惡那裡會弄得相反呢?

中峰令試言。

中峰和尚聽了之後,便叫他們把所認為是善的,惡的事情都說出來。

一人謂「詈人毆人是惡;敬人禮人是善。」

其中有一個人說:罵人,打人是惡;恭敬人,用禮貌待人是善。

中峰云﹕「未必然也。」

中峰和尚回答說:你說的不一定對喔!

一人謂「貪財妄取是惡,廉潔有守是善。」

另外一個讀書人說:貪財,亂要錢是惡;不貪財,清清白白守正道,是善。

中峰云﹕「未必然也。」

中峰和尚說:你說的也不一定是對喔!

眾人歷言其狀,中峰皆謂不然。因請問。

那些讀書人,都把各人平時所看到的種種善惡的行為都講出來,但是中峰和尚都說:不一定全對喔!那幾個讀書人,因為他們所說的善惡,中峰和尚都說他們說得不對,所以就請問和尚,究竟怎樣才是善?怎樣才是惡?

中峰告之曰﹕「有益於人,是善;有益於己,是惡。有益於人,則毆人,詈人皆善也;有益於己,則敬人,禮人皆惡也。是故人之行善,利人者公,公則為真;利己者私,私則為假。又根心者真,襲跡者假;又無為而為者真,有為而為者假;皆當自考。」

中峰和尚告訴他們說:做對別人有益的事情,是善;做對自己有益的事情,是惡。若是做的事情,可以使別人得到益處,那怕是罵人,打人,也都是善;而有益於自己的事情,那麼就是恭敬人,用禮貌待人,也都是惡。所以一個人做的善事,使旁人得到利益的就是公,公就是真了;只想到自己要得到的利益,就是私,私就是假了。並且從良心上所發出來的善行,是真;只不過是照例做做就算了的,是假。還有,為善不求報答,不露痕跡,那麼所做的善事,是真;但是為著某一種目的,企圖有所得,才去做的善事,是假;像這樣的種種,自己都要仔細地考察。

何謂端曲?今人見謹願之士,類稱為善而取之;聖人則寧取狂狷。

怎樣叫做端曲呢?現在的人,看見謹慎不倔強的人,大都稱他是善人,而且很看重他;然而古時的聖賢,卻是寧願欣賞志氣高,只向前進的人,或者是安份守己,不肯亂來的人。因為這種人,才有擔當;有作為,可以教導他,使他上進。

至於謹願之士,雖一鄉皆好,而必以為德之賊;是世人之善惡,分明與聖人相反。

至於那些看起來謹慎小心卻是無用的好人,雖然在鄉里,大家都喜歡他;但是因為這種人的個性軟弱,隨波逐流,沒有志氣,所以聖人一定要說這種人,是傷害道德的賊。這樣看來,世俗人所說的善惡觀念,分明是和聖人相反。俗人說是善的,聖人反而說是惡;俗人說是惡的,聖人反而說是善。

推此一端,種種取捨,無有不謬;天地鬼神之福善禍淫,皆與聖人同是非,而不與世俗同取捨。

從這一個觀念,推廣到各種不同的事情來說,俗人所喜歡的,或者是不喜歡的,完全不同於聖人。那還有不錯的嗎?天地鬼神庇佑善人報應惡人,他們都和聖人的看法是一樣的,聖賢以為是對的,天地鬼神也以為是對的;聖賢以為是錯的,天地鬼神也認為是錯的,而不和世俗人採取相同的看法。

凡欲積善,決不可徇耳目,惟從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

所以凡要積功德,絕對不可以被耳朵所喜歡的聲音,眼睛所喜歡的景象所利用,而跟著感覺在走;必須要從起心動念隱微的地方,將自己的心,默默地洗滌清淨,不可讓邪惡的念頭,污染了自己的心。

純是濟世之心,則為端;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愛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憤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敬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玩世之心,即為曲;皆當細辨。

所以全是救濟世人的心,是直;如果存有一些討好世俗的心,就是曲。全是愛人的心,是直;如果有一絲一毫對世人怨恨不平的心,就是曲;全是恭敬別人的心,就是直;如果有一絲玩弄世人的心,就是曲。這些都應該細細的去分辨。

何謂陰陽?凡為善而人知之,則為陽善;為善而人不知,則為陰德。陰德,天報之;陽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

怎樣叫做陰陽呢?凡是一個人做善事被人知道,叫做陽善;做善事而別人不知道,叫做陰德。有陰德的人,上天自然會知道並且會報酬他的。有陽善的人,大家都曉得他,稱讚他,他便享受世上的美名。享受好名聲,雖然也是福,但是名這個東西,為天地所忌,天地是不喜歡愛名之人的。

世之享盛名而實不副者,多有奇禍;人之無過咎而橫被惡名者,子孫往往驟發,陰陽之際微矣哉。

只要看世界上享受極大名聲的人,而他實際上沒有功德,可以稱配他所享受的名聲,常會遭遇到料想不到的橫禍,一個人並沒有過失差錯,反倒被冤枉,無緣無故被人栽上惡名的人,他的子孫,常常會忽然間發達起來。這樣看來,陰德和陽善的分別,真是細微得很,不可以不加以分辨啊!

何謂是非?魯國之法,魯人有贖人臣妾於諸侯,皆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金。

怎樣叫做是非呢?從前春秋時代的魯國定有一種法律,凡是魯國人被別的國家抓去做奴隸;若有人肯出錢,把這些人贖回來,就可以向官府領取賞金。但是孔子的學生子貢,他很有錢,雖然也替人贖回被抓去的人回來,子貢卻是不肯接受魯國的賞金。他不肯接受賞金,純粹是幫助他人,本意是很好。

孔子聞而惡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道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受金則為不廉,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不複贖人於諸侯矣。」

但是孔子聽到之後,很不高興的說:這件事子貢做錯了,凡是聖賢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要做了以後,能把風俗變好;可以教訓,引導百姓做好人,這種事才可以做;不是單單為了自己覺得爽快稱心,就去做的。現在魯國富有的人少,窮苦的人多;若是受了賞金就算是貪財;那末不肯受貪財之名的人,和錢不多的人,就不肯去贖人了。一定要很有錢的人,才會去贖人。如果這樣的話,恐怕從此以後,就不會再有人向諸侯贖人了。

子路拯人於溺,其人謝之以牛,子路受之。

子路看見一個人,跌在水裏,把他救了上來。那個人就送一隻牛來答謝子路,子路就接受了。

孔子喜曰﹕「自今魯國多拯人於溺矣。」

孔子知道了,很欣慰的說:從今以後,魯國就會有很多人,自動到深水大河中去救人了。

自俗眼觀之,子貢不受金為優,子路之受牛為劣;孔子則取由而黜賜焉。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行而論流弊;不論一時而論久遠;不論一身而論天下。

由這兩件事,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子貢不接受賞金是好的,子路接受牛,是不好的;不料孔子反而稱讚子路,責備子貢。照這樣看來,要知道一個人做善事,不能只看眼前的效果,而要講究是不是會產生流傳下去的弊端;不能只論一時的影響,而是要講究長遠的是非;不能只論個人的得失,而是要講究它關係天下大眾的影響。

現行雖善,其流足以害人;則似善而實非也;現行雖不善,而其流足以濟人,則非善而實是也。然此就一節論之耳。

現在所為,雖然是善,但是如果流傳下去,對人有害,那就雖然像善,實在還不是善;現在所行,雖然不是善,但是如果流傳下去,能夠幫助人,那就雖然像不善,實在倒是善!這只不過是拿一件事情來講講罷了。

他如非義之義,非禮之禮,非信之信,非慈之慈,皆當抉擇。

說到其它種種,還有很多。例如:一個人應該做的事情,叫做義,但是有的時候,做該做的事,也會做錯,做了倒反而壞事。譬如壞人,可以不必寬放他,有人寬放他,這事情不能說不是義;但是寬放了這個壞人,反而使他的膽子更大,壞事做得更多;結果旁人受害,自己也犯罪;倒不如不要寬放他,給他儆戒,使他不再犯罪的好,不寬放他,是非義,使這個人不再犯罪,是義,這就叫做非義之義。

禮貌是人人應該有的,但是要有分寸,用禮貌對待人,是禮;但若是過份,反而使人驕傲起來,就成為非禮了,這就叫做非禮之禮。

信用雖要緊,但是也要看狀況,譬如:顧全小的信用,是信;要顧全小信,卻誤了大事;反而使得大信,不能顧全,此變成非信了,這就叫做非信之信。

愛人本來是慈;但是因為過份的慈愛,反而使人膽子變大,闖出大禍,那就變成不慈了,這就叫做非慈之慈。這些問題,都應該細細地加以判斷,分別清楚。

何謂偏正?昔呂文懿公,初辭相位,歸故裡,海內仰之,如泰山北斗。有一鄉人,醉而詈之,呂公不動,謂其僕曰﹕「醉者勿與較也。」閉門謝之。

什麼叫做偏正呢?從前明朝的宰相呂文懿公剛才辭掉宰相的官位,回到家鄉來,因為他做官清廉,公正,全國的人都敬佩他,就像是群山拱衛著泰山,眾星環繞著北斗星一樣。獨獨有一個鄉下人,喝醉酒後,罵呂公。但是呂公並沒有因為被他罵而生氣,並向自己的用人說:這個人喝酒醉了,不要和他計較。呂公就關了門,不理睬他。

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獄。呂公始悔之曰﹕「使當時稍與計較,送公家責治,可以小懲而大戒;吾當時只欲存心於厚,不謂養成其惡,以至於此。」此以善心而行惡事者也。

過了一年,這個人犯了死罪入獄,呂公方才懊悔的講:若是當時同他計較,將他送到官府治罪,可以藉小懲罰而收到大儆戒的效果,他就不至於犯下死罪了,我當時只想心存厚道,所以就輕輕放過他;那知道,反而養成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的惡性。他以為就算是罵宰相,也沒什麼大不了,一直到犯下死罪,送了性命。這就是存善心,反倒做了惡事的一個例子。

又有以惡心而行善事者。如某家大富值歲荒,窮民白晝搶粟於市;告之縣,縣不理,窮民愈肆,遂私執而困辱之,眾始定;不然,幾亂矣。故善者為正,惡者為偏,人皆知之;其以善心行惡事者,正中偏也;以惡心而行善事者,偏中正也;不可不知也。

也有存了惡心,倒反而做了善事的例子。像有一個大富人家,碰到荒年,窮人大白天在市場上搶米;這個大富人家,便告到縣官那裏;縣官偏偏又不受理這個案子,窮人因此膽子更大,愈加放肆橫行了。於是這個大富人家就私底下把搶米的人捉起來關,出他的醜,那些搶米的人,怕這大富人家捉人,反倒安定下來,不再搶了。若不是因為這樣,市面上幾乎大亂了。所以善是正,惡是偏,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也有存善心,反倒做了惡事的例子。這是存心雖正,結果變成偏,只可稱做正中的偏;不過也有存惡心,反倒做了善事的例子,這是存心雖是偏,結果反成正,只可稱做偏中的正;這種道理大家不可不知道。

何謂半滿?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怎樣叫做半滿的善呢?易經上說:一個人不積善,不會成就好的名譽;不積惡,則不會有殺身的大禍。

書曰﹕「商罪貫盈,如貯物於器。」

書經上說:商朝的罪孽,像穿的一串錢那麼滿;就彷彿收藏東西裝滿了一個容器裏一樣。

勤而積之,則滿;懈而不積,則不滿。此一說也。

如果你很勤奮的,天天去儲積,那麼終有一天就會積滿。商朝由開國一直到紂王,它的過失罪惡,到此時便積滿了,因此迅速亡國。如果懶惰些,不去收藏積存,那就不會滿。所說的積善積惡,也像儲存東西一樣,這是講半善滿善的一種說法。

昔有某氏女入寺,欲施而無財,止有錢二文,捐而與之,主席者親為懺悔; 及後入宮富貴,攜數千金入寺舍之,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已。

從前有一戶人家的女子,到佛寺裡去,想要送些錢給寺裡,可惜身上沒有多的錢,只有兩文錢,就拿來布施給和尚。而寺裡的首席和尚,竟然親自替她在佛前迴向,求懺悔滅罪。後來這位女子進了皇宮做了貴妃,富貴之後,便帶了幾千兩的銀子來寺裡布施。但是這位主僧,卻只是叫他的徒弟,替那個女子迴向罷了。

因問曰﹕「吾前施錢二文,師親為懺悔,今施數千金,而師不回向,何也? 」

那個女子不懂前後兩次的布施,為什麼待遇差別如此之大?就問主僧說:我從前不過布施兩文錢,師父就親自替我懺悔。現在我布施了幾千兩銀子,而師父不替我迴向,不知是什麼道理?

曰﹕「前者物雖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親懺,不足報德;今物雖厚,而施 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懺足矣。」此千金為半,而二文為滿也。

主僧回答她說:從前布施的銀子雖然少,但是你布施的心,很真切虔誠,所以非我老和尚親自替你懺悔,便不足以報答你布施的功德;現在布施的錢雖然多,但是你布施的心,不像從前真切,所以叫人代你懺悔,也就夠了。這就是幾千兩銀子的布施,只算是半善;而兩文錢的布施,卻算是滿善,道理在此。

鍾離授丹於呂祖,點鐵為金,可以濟世。

又漢朝人鍾離把他鍊丹的方法,傳給呂洞賓,用丹點在鐵上,就能變成黃金,可拿來救濟世上的窮人。

呂問曰﹕「終變否?」

呂洞賓問鍾離說:變了金,到底會不會再變回鐵呢?

曰﹕「五百年後,當複本質。」

鍾離回答說:五百年以後,仍舊要變回原來的鐵。

呂曰﹕「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吾不願為也。」

呂洞賓又說:像這樣就會害了五百年以後的人,我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曰﹕「修仙要積三千功行,汝此一言,三千功行已滿矣。」此又一說也。

鍾離教呂洞賓點鐵成金,不過是試試他的心而已。現在知道呂洞賓存心善良,所以對他說:修仙要積滿三千件功德,聽你這句話,你的三千件功德,已經做圓滿了。這是半善滿善的又一種講法。

又為善而心不著善,則隨所成就,皆得圓滿。心著於善,雖終身勤勵,止於半善而已。

一個人做善事,而內心不可叨念,彷彿自己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善事;能夠這樣,那麼就隨便你所做的任何善事,都能夠成功而且圓滿。若是做了件善事,這個心就牢記在這件善事上;雖然一生都很勤勉的做善事,也只不過是半善而已。

譬如以財濟人,內不見己,外不見人,中不見所施之物,是謂三輪體空,是謂一心清淨,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倘此心未忘,雖黃金萬鎰,福不滿也。此又一說也。

譬如拿錢去救濟人,要內不見布施的我,外不見受布施的人,中不見布施的錢,這纔叫做三輪體空,也叫做一心清淨。如果能夠這樣的布施,縱使布施不過一斗米,也可以種下無邊無涯的福了;即使布施一文錢,也可以消除一千劫所造的罪了。如果這個心,不能夠忘掉所做的善事;雖然用了二十萬兩黃金去救濟別人,還是不能夠得到圓滿的福。這又是一種說法。

何謂大小?昔衛仲達為館職,被攝至冥司,主者命吏呈善惡二錄,比至,則惡錄盈庭,其善錄一軸,僅如筋而已。索秤稱之,則盈庭者反輕,而如筋者反重。 仲達曰﹕「某年未四十,安得過惡如是多乎?」

怎麼叫做大善小善呢?從前有一個人,叫做衛仲達,在翰林院裏做官,有一次被鬼卒把他的魂引到了陰間。陰間的主審判官,吩咐手下的書辦,把他在陽間所做的善事、惡事兩種冊子送上來。等冊子送到一看,他的惡事冊子,多得竟攤滿了一院子;而善事的冊子,只不過像一支筷子那樣小罷了。主審官又吩咐拿秤來秤秤看,那攤滿院子的惡冊子反而比較輕,而像一支筷子那樣小捲的善冊子反而比較重。衛仲達就問說:我年紀還不到四十歲,那會犯了這麼多的過失罪惡呢?

曰﹕「一念不正即是,不待犯也。」

主審官說:只要一個念頭不正,就是罪惡,不必等到你去犯,譬如看見女色,動了壞念頭,那就是犯過。

因問軸中所書何事?

因此,衛仲達就問這善冊子裡記的是什麼。

曰﹕「朝廷嘗興大工,修三山石橋,君上疏諫之,此疏稿也。」

主審官說:皇帝有一次曾想要興建大工程,修三山地方的石橋。你上奏勸皇帝不要修,免得勞民傷財,這就是你的奏章底稿。

仲達曰﹕「某雖言,朝廷不從,於事無補,而能有如是之力。」

衛仲達說:我雖然講過,但是皇帝不聽,還是動工了,對那件事情的進行,並沒有發生作用,這份疏表怎麼還能有這樣大的力量呢?

曰﹕「朝廷雖不從,君之一念,已在萬民;向使聽從,善力更大矣。」

主審官說:皇帝雖然沒有聽你的建議,但是你這個念頭,目的是要使千萬百姓免去勞役;倘使皇帝聽你的,那善的力量就更大了哩!

故志在天下國家,則善雖少而大;苟在一身,雖多亦小。

所以立志做善事,目的在利益天下國家百姓,那麼善事縱然小,功德卻很大。假使只為了利益自己一個人,那麼善事雖然多,功德卻很小。

何謂難易?先儒謂克己須從難克處克將去。

怎麼叫做難行易行的善呢?從前有學問的讀書人,都說:克制自己的私欲,要從難除去的地方先除起。

夫子論為仁,亦曰先難。

孔子的弟子樊遲,問孔子怎樣叫作仁?孔子也說,先要從難的地方下工夫。孔子所說的難,也就是除掉私心;並應該先從最難做,最難克除的地方做起。

必如江西舒翁,舍二年僅得之束修,代償官銀,而全人夫婦;

一定要像江西的一位舒老先生,他在別人家教書,把兩年所僅得的薪水,幫助一戶窮人,還了他們所欠公家的錢,而免除他們夫婦被拆散的悲劇。

與邯鄲張翁,捨十年所積之錢,代完贖銀,而活人妻子,皆所謂難捨處能捨也。

又像河北邯鄲縣的張老先生,看到一個窮人,把妻兒抵押了,錢也用了;若是沒有錢去贖回,恐怕妻兒都要活不成了。於是就捨棄他十年的積蓄,替這個窮人贖回他的妻兒。像舒老先生,張老先生,都是在最難處,旁人不容易捨的,他們竟然能夠捨得啊!

如鎮江靳翁,雖年老無子,不忍以幼女為妾,而還之鄰,此難忍處能忍也;故天降之福亦厚。

又像江蘇省鎮江的一位靳老先生,雖然年老沒有兒子,他的窮鄰居,願意把一個年輕的女兒給他做妾,願能為他生一個兒子。但是這位靳老先生不忍心誤了她的青春,還是拒絕了,就把這女子送還鄰居。這又是很難忍處,而能夠忍得住的事呀!所以上天賜給他們這幾位老先生的福,也特別的豐厚。

凡有財有勢者,其立德皆易,易而不為,是為自暴。貧賤作福皆難,難而能為,斯可貴耳。

凡是有財有勢的人要立些功德,比平常人來得容易,但是容易做,卻不肯做,那就叫做自暴自棄了;而沒錢沒勢的窮人,要做些福,都會有很大的因難,難做到而能做到,這才真是可貴啊!

隨緣濟眾,其類至繁,約言其綱,大約有十﹕

我們為人處事,應該遇到機緣,就去做救濟眾人的事。不過救濟眾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救濟眾人的種類很多,簡單的說,它的重要項目,大約有十種:

第一,與人為善;

看到別人有一點善心,我就幫他,使他善心增長。別人做善事,力量不夠,做不成功,我就幫他,使他做成功,這都是與人為善。

第二,愛敬存心;

就是對比我學問好,年紀大,輩份高的人,都應該心存敬重。而對比我年紀小,輩份低,景況窮的人,都該要心存愛護。

第三,成人之美;

譬如一個人,要做件好事,尚未決定,則應該勸他盡心盡力去做。別人做善事時,遇到了阻礙;不能成功,應想方法,指引他,勸導他使得他成功;而不可生嫉妒心去破壞他。

第四,勸人為善;

碰到做惡的人,要勸他做惡絕對有苦報,惡事萬萬做不得。碰到不肯為善,或只肯做些小善的人,就要勸他行善絕對有好報,善事不但要做,而且還要做得多。做得大。

第五,救人危急;

一般人大多喜歡錦上添花,而缺乏雪中送炭的精神;而當遇到他人最危險、最困難、最緊急的關頭;能及時向他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出錢出力幫他解決危急困境,可以說是功德無量,但是不可以引以為傲!

第六,興建大利;

有大利益的事情,自然要有大力量的人,才能做到,一個人既然有大力量,自然應該做些大利益的事情,以利益大眾。例如,修築水利系統、救濟大災害等等。但是沒有大力量的人,也可以做到的。譬如,發現河堤上有個小洞,水從洞裡冒出,只要用些泥土、小石,將小洞塞住,這堤防就可以保住,而防止了水災的發生。事情雖然小,但這種功效也是不可忽視的。

第七,捨財作福;

俗語說:人為財死,世人的心總愛錢財,求財都來不及,還願意去捨財濟助他人嗎?因此,能捨財去消除別人的災難,解決他人的危急;對一個常人而言,已不簡單,對窮人來說,則更加了不起。如按因果來講,「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捨不得,捨不得,不捨就不得。」;做一分善事就會有一分福報,所以不必憂愁我們會因為捨財救人,而使自己的生活陷於絕路。

第八,護持正法;

這種法,就是指各種宗教的法。宗教有正,有邪,法也有正,有邪,邪教的邪法最害人心,自然應該禁止。而具有正知正見的佛法,是最容易勸導人心,挽回善良風俗的。若是有人破壞,一定要用全力保護維持,不可讓他破壞。

第九,敬重尊長;

凡是學問深,見識好,職位高,輩份大,年紀老的人,都稱為尊長。自己都應該敬重,不可看輕他們。

第十,愛惜物命。

凡是有性命的東西,雖然像螞蟻那樣小;也是有知覺的,曉得痛苦,並且也會貪生怕死。應該要哀憐它們,怎可以亂殺亂吃呢?有人常說:這些東西,本來就是要給人吃的。這話是最不通的,而且都是貪吃的人所造出來的話。以上所講的十種,只是大概的說明,

何謂與人為善?昔舜在雷澤,見漁者皆取深潭厚澤,而老弱則漁於急流淺灘之中,惻然哀之,往而漁焉;見爭者皆匿其過而不談,見有讓者,則揄揚而取法之。期年,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夫以舜之明哲,豈不能出一言教眾人哉?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轉之,此良工苦心也。

下面是分別舉例比喻:什麼叫做與人善呢?從前虞朝的舜,在他還沒有做君主之前,在雷澤湖邊看見年輕力壯的漁夫,都揀湖水深處去抓魚;而那些年老體弱的漁夫,都在水流得急而且水較淺的地方抓。

水流急,魚停不住,淺灘水少,魚也比較少,不比水深的地方,魚都在那裡游來游去,較容易抓。那些年輕力壯的漁夫,把好的地方都佔去了。

舜看見這種情形,心裡面悲傷哀憐他們。就想了一個方法,他自己也去參加捉魚,看見那些喜歡搶奪的人,就把他們的過失,掩蓋起來,而且也不對外講;看見那些比較謙讓的漁夫,便到處稱讚他們,拿他們作榜樣,並且學習他們謙讓的模樣。像這樣,舜抓了一年的魚,大家都把水深魚多的地方讓出來了。

舜的故事,不過是用來勸化人,不可誤解是勸人抓魚。要知道抓魚是犯殺生的罪孽,千萬不可以做啊!那麼像舜那樣明白聰明的聖人,那有不能說幾句中肯的話,來教化眾人,而一定要親自參與呢?要曉得舜不用言語來教化眾人,而是拿自己做榜樣,使人見了,感覺漸愧而改變自己的自私心理,這真是一個用心良苦的人,所費的苦心啊!

吾輩處未世,勿以己之長而蓋人;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收斂才智,若無若虛;

我們生在這個人心風俗敗壞,末世的時代,做人很不容易;因此,旁人有不如我的地方,不可以把自己的長處,去蓋過旁人?旁人有不善的事情,不可以把自己的善,來和別人比較。別人能力不及我,不可以把自己有的能力,來為難別人。自己縱然有才幹聰明,也要收斂起來,不可以外露炫耀,應該像是沒有聰明才幹一樣。要看聰明才幹,都是虛的、假的一般。

見人過失,且涵容而掩覆之。一則令其可改,一則令其有所顧忌而不敢縱,

看到別人有過失,姑且替他包含掩蓋。像這樣,一方面可以使他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另一方面可以使他有所顧忌而不敢放肆。若是扯破面皮,他就沒有顧忌了。

見人有微長可取,小善可錄,翻然舍己而從之;且為艷稱而廣述之。凡日用間,發一言,行一事,全不為自己起念,全是為物立則;此大人天下為公之度也。

看到旁人有些小的長處,可以學的,或有小的善心善事,可以記的;都應該立刻翻轉過來,放下自己的主見,學他的長處;並且稱讚他,替他廣為傳揚。一個人在平常生活中,不論講句話或是做件事,全不可為自己,發起一種自私自利的念頭;而要全為了社會大眾設想,立出一種規則來,使大眾可以通行遵守,這才是一位偉大的人物,把天下所有的一切,都看做是公而不是私的度量呢!

何謂愛敬存心?君子與小人,就形跡觀,常易相混,惟一點存心處,則善惡懸絕,判然如黑白之相反。故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

什麼叫做愛敬存心呢?君子與小人,從外貌來看,常常容易混淆,分不出真假。因為小人會裝假仁假義,冒充君子。不過這一點存心,君子是善,小人是惡,彼此相去很遠,他們的分別,就像黑白兩種顏色,絕對相反不同。所以孟子說:君子所以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存心啊!

君子所存之心,只是愛人敬人之心。蓋人有親疏貴賤,有智愚賢不肖;萬品不齊,皆吾同胞,皆吾一體,孰非當敬愛者?愛敬眾人,即是愛敬聖賢;能通眾人之志,即是通聖賢之志。何者?

君子所存的心,只有愛人敬人的心。因為人雖然有親近的,疏遠的,有尊貴的,有低微的,有聰明的,有愚笨的,有道德的,有下流的,千千萬萬不同的種類;但是這些都是我們的同胞,都是和我們一樣有生命,有血有肉,有感情,那一個不該愛他敬他呢?愛敬眾人,就是愛敬聖賢人。能夠明白眾人的意思,就是明白聖賢人的意思。為什麼呢?

聖賢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吾合愛合敬,而安一世之人,即是為聖賢而安之也。

因為聖賢人本來都希望世界上的人,大家都能安居樂業,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所以,我們能夠處處愛人,處處敬人,使世上的人,個個平安幸福,也就可以說是代替聖賢,使這個世界上人人都能夠平安快樂了。

何謂成人之美?玉之在石,抵擲則瓦礫,追琢則圭璋;

什麼叫做成人之美呢?舉例來說,若是把一塊裏面有玉的石頭,隨便亂丟拋棄,那末這塊裏面有玉的石頭也只不過是和瓦片碎石一樣,一文不值了。若是把它好好的加以雕刻琢磨,那麼這塊石頭,就成了非常珍貴的寶物圭璋了。

故凡見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資可進,皆須誘掖而成就之。或為之獎借,或為之維持;或為白其誣而分其謗;務使成立而後已。

一個人也是如此,也全是靠勸導提引;所以看到別人做一件善事,或者是這個人立志向上,而且他的資質足以造就的話;都應該好好的引導他,提拔他,使他成為社會上的有用之材;或是誇讚他,激勵他,扶持他;若是有人冤枉他,就替他辯解冤屈,來替他分擔無端被人惡意的毀謗,可以設法代替他,頂替他被毀謗的事實,減輕他所受的毀謗,這樣叫做分謗。務必要使他能夠立身於社會,而後才算是盡了我的心意。

大抵人各惡其非類,鄉人之善者少,不善者多。善人在俗,亦難自立。且豪杰錚錚,不甚修形跡,多易指摘;故善事常易敗,而善人常得謗;

大概通常的人,對那些與他不同類型的人,都不免有厭惡感,譬如小人恨君子,惡人恨善人。在同一個鄉里的人,都是善的少,不善的多。正因為不善的人很多,善的人少,所以善人處在世俗裡,常常被惡人欺負,很難立得住腳,況且豪傑的性情大多數是剛正不屈,並且不注意修飾外表,世俗的眼光,見識不高,只看外表,就說長道短,隨便批評;所以做善事也常常容易失敗,善人也常常被人毀謗。

惟仁人長者,匡直而輔翼之,其功德最宏。

碰到這種情形,只有全靠仁人長者,才能糾正那些邪惡不正的人,教導指引他們改邪歸正,保護,幫助善人,使他成立;像這樣闢邪顯正的功德,實在是最大的。

何謂勸人為善?生為人類,孰無良心?世路役役,最易沒溺。凡與人相處,當方便提撕,開其迷惑。譬猶長夜大夢,而令之一覺;譬猶久陷煩惱,而拔之清涼,為惠最溥。

什麼叫做勸人為善呢?一個人既然已經生在世上做了人,那一個沒有良心呢?但是因為汲汲地追逐名利,弄得這世間忙碌不堪,只要有名利可得,就昧著良心,不擇手段地去做,那就最容易墮落了。所以與別人往來相處,時常要留心觀察這個人,若是看他要墮落了,就應該隨時隨地提醒他,警告他,開發他的糊塗昏亂。

譬如,看見他在長夜裡做了一個渾渾噩噩的夢,一定要叫喚他,使他趕快清醒;又譬如看他長久陷落在煩惱裡,一定要提拔他一把,使他頭腦轉為清涼。像這樣以恩待人,功德是最周遍,最廣大的了。

韓愈云﹕「一時勸人以口,百世勸人以書。」

從前韓文公曾說:以口來勸人,只在一時,事情過了,也就忘了;並且別處的人,無法聽到。以書來勸人,可以流傳到百世,並且能傳遍世界;所以做善書,有立言的大功德。

較之與人為善,雖有形跡,然對證發藥,時有奇效,不可廢也;

這裡說以口來勸,用書來勸人為善,與前面所講的與人為善比較起來,雖然較注重形式的痕跡,但是這種對症下藥的事,時常會有特殊的效果;這種方法是不可以放棄的。

失言失人,當反吾智。

並且勸人也得要勸的得當,譬如這個人太倔強,不可以用話來勸,你若是用話去勸了,不但是白勸,所勸的話,也成了廢話,這叫做失言。如果這個人性情溫順,可以用話來勸,你卻是不勸,錯過了勸人為善的機會,這叫做失人。失言失人,都是自己智慧不夠,分辨不出來,就應該自己仔細反省檢討;如此才能不失言,也不失人。

何謂救人危急?患難顛沛,人所時有。偶一遇之,當如恫瘝在身,速為解救。或以一言伸其屈抑;或以多方濟其顛連。崔子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蓋仁人之言哉。

什麼叫做救人危急呢?患難顛沛的事情,在人的一生當中,都是常有的。假使偶而碰到患難危急的人,應該要將他的痛苦,當做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樣,趕快設法解救,看他有什麼被人冤屈壓迫的事情,或是用話語幫助他申辯明白,或是用種種的方法來救濟他的困苦。明朝的崔子曾經說:恩惠不在乎大小,只要在別人危急的時候,趕緊去幫助他就可以了。這句話真正是仁者的話呀!

何謂興建大利?小而一鄉之內,大而一邑之中,凡有利益,最宜興建;或開渠導水,或築堤防患;或修橋梁,以便行旅;或施茶飯,以濟饑渴;隨緣勸導,協力興修,勿避嫌疑,勿辭勞怨。

什麼叫做興建大利呢?講小的,在一個鄉中,講大的,在一個縣內,凡是有益公眾的事,最應該發起興建。或是開闢水道來灌溉農田;或是建築堤岸來預防水災;或是修築橋樑,使行旅交通方便,或是施送茶飯,救濟飢餓口渴的人。隨時遇到機會,都要勸導大家,同心協力,出錢出力來興建;縱然有別人在暗中毀謗你,中傷你;你也不要為了避嫌疑就不去做,也不要怕辛苦,擔心別人嫉妒怨恨,就推託不做,這都是不可以的。

何謂捨財作福?釋門萬行,以布施為先。所謂布施者,只是捨之一字耳。

什麼叫做捨財作福呢?佛門裡的萬種善行,以布施為最重要。講到布施,就只有一個捨字,什麼都捨得,就合佛的意思了。

達者內捨六根,外捨六塵,一切所有,無不捨者。

真正明白道理的人,什麼都肯捨;譬如自己身上的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念頭,沒有一樣不肯捨掉。譬如,佛陀曾在因地修行的時候,捨身飼虎。在身外的色、聲、香、味、觸、法,也都可以一概捨棄。一個人所有的一切,沒有一樣不可以捨掉,能夠如此,那就身心清淨,沒有煩惱,就如同佛菩薩了。

苟非能然,先從財上布施。世人以衣食為命,故財為最重。吾從而舍之,內以破吾之慳,外以濟人之急;

若是不能什麼都捨,那就先從錢財上著手布施。世間人都把穿衣吃飯,看得像生命一樣重要;因此,錢財上的布施也最為重要;如果我能夠痛痛快快地施捨錢財;對內而言,可以破除我小器的毛病;對外而言,則可救濟別人的急難。

始而勉強,終則泰然,最可以蕩滌私情,祛除執吝。

不過錢財不易看破,起初做起來,難免會有一些勉強,只要捨慣了,心中自然安逸,也就沒有什麼捨不得了。這是最容易消除自己的貪念私心,也可以除掉自己對錢財的執著與吝嗇。

何謂護持正法?法者,萬世生靈之眼目也。不有正法,何以參贊天地?何以裁成萬物?何以脫塵離縛?何以經世出世?

什麼叫做護持正法呢?法是千萬年來,有靈性的有情生命的眼目,也是真理的準繩;但是法有正有邪,如果沒有正法,如何能夠參加幫助天地造化之功呢?怎樣會使得各式各樣的人以及種種的東西,都能夠像裁布成衣那樣的成功呢?怎樣可以脫出那種種的迷惑,離開那種種的束縛呢?怎樣可以建設整理世上一切的事情,和逃出這個污穢世界,生死輪迴的苦海呢?這都需要靠有了正法,纔像有了光明的大路可走。

故凡見聖賢廟貌,經書典籍,皆當敬重而修飭之。至於舉揚正法,上報佛恩,尤當勉勵。

所以凡是看到聖賢的寺廟,圖像,經典,遺訓,都要加以敬重;至於有破損不完全的,都應該要修補,整理。而講到佛門正法,尤其應該敬重的加以傳播宣揚,使大家都重視,纔可以上報佛的恩德,這些都是更應該加以全力去實踐的。

何謂敬重尊長?家之父兄,國之君長,與凡年高,德高,位高,識高者,皆當加意奉事。

什麼叫做敬重尊長呢?家裏的父親,兄長,國家的君王,長官;以及凡是年歲,道德,職位,見識高的人,都應該格外虔誠的去敬重他們。

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愛婉容,柔聲下氣,習以成性,便是和氣格天之本。

在家裡侍奉父母,要有深愛父母的心,與委婉和順的容貌;而且聲要和,氣要平;這樣不斷地薰染成習慣,就變成自然的好性情,這就是和氣可以感勤天心的根本辦法。

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謂君不知而自恣也。刑一人,毋謂君不知而作威也。

出門在外侍候君王,不論什麼事,都應該依照國法去做;不可以為君王不知道,自己就可以隨意亂做呀!辦一個犯罪的人,不論他的罪輕或重,都要仔細審問,公平地執法;不可以為君王不知道,就可以作威作福冤枉人!

事君如天,古人格論,此等處最關陰德。試看忠孝之家,子孫未有不綿遠而昌盛者,切須慎之。

服侍君王,像面對上天一樣的恭敬,這是古人所訂的規範,這種地方關係陰德最大。你們試看,凡是忠孝人家,他們的子孫,沒有不發達久遠而且前途興旺的,所以一定要小心謹慎的去做。

何謂愛惜物命?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

什麼叫做愛惜物命呢?要知道一個人之所以能夠算他是人,就是在他有這一片惻隱的心罷了。所以孟子說:沒有惻隱之心就不是人。

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周禮,「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

求仁的,就是求這一片惻隱之心;積德的,也就是積這一片惻隱的心。有惻隱心就是仁;有惻隱心,就是德。沒有惻隱心,就是無仁心,沒道德。周禮上曾說:每年正月的時候,正是畜牲最容易懷孕的期間,這時候祭品勿用母的。因為要預防畜牲肚裡有胎兒的緣故。

孟子謂君子遠庖廚,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謂聞殺不食,見殺不食,自養者不食,專為我殺者不食。學者未能斷肉,且當從此戒之。

孟子說:君子不肯住在廚房附近。就是要保全自己的惻隱之心,所以,前輩有四種肉不吃的禁忌。譬如說,聽到動物被殺的聲音,不吃,或者在它被殺的時候看見,不吃;或者是自己養大的,不吃,或專門為我殺的,不吃。後輩的人,若要學習前輩的仁慈心,一下子做不到斷食葷腥,也應該依照前輩的辦法,禁戒少吃。

漸漸增進,慈心愈長,不特殺生當戒,蠢動含靈,皆為物命。求絲煮繭,鋤地殺蟲,念衣食之由來,皆殺彼以自活。故暴殄之孽,當與殺生等。至於手所誤傷,足所誤踐者,不知其幾,皆當委曲防之。

照佛法來講,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因為前生造了孽而投胎做畜牲;等到它們的罪孽還完了後,仍然可以投胎做人的。做人以後若是肯修行,也可以修成佛。那麼我今生所吃的肉,難保不就是吃了未來佛的肉,並且現在的畜牲,在無量過去的前世中,也一定曾經做過人;那麼它們可能曾做過我前生中的父母,妻子,親族,朋友,我今天吃的肉,可能就是吃我前生的父母,妻子,親族,朋友的肉了。而今天我做人,它做畜牲,我吃它,我就造了殺孽,與它結下冤仇。如果被我吃的畜牲,來世它的孽債還清了,投生做了人,而我卻因為殺生造孽,投胎做畜牲,恐怕他也要報復我殺他之仇,而來殺我,吃我了。這樣說來,還能殺生麼?肉還能吃得下嗎?況且吃肉就算味道好,也不過是經過嘴裡到喉嚨那段時候,還覺得有味道,等到咽了下去,還有什麼味道?與素菜有什麼兩樣,為什麼一定要殺生造孽呢?

雖然一時做不到不吃肉,也應該漸漸地減少吃肉,直到完全不吃。這樣子慈悲心就會愈來愈增加。不但殺生應戒,就是那些極小,不論愚蠢的或是有靈性的,凡是有生命的,都應該禁止傷害它們的性命。像要用絲來做衣服,就把蠶繭放在水裡燒,那要傷害多少蠶的性命?掘地種田,要殺害地下多少蟲的性命;想想我們穿的衣、吃的飯,是從那裡來的呢?都是殺它們的命,來養活我們自己;所以糟蹋糧食,浪費東西的罪孽,實在也應該與殺生的罪孽相等。至於隨手誤傷的生命,腳下誤踏而死的生命,又不曉得有多少,這都應該要設法防止。

古詩云﹕「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何其仁也!

宋朝的蘇東坡有首詩說: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意思是說:恐怕老鼠餓死,所以為老鼠留些飯;哀憐飛蛾撲到燈上燙死,所以燈也不點。這話是多麼的仁厚慈悲呀!

善行無窮,不能殫述;由此十事而推廣之,則萬德可備矣。

善事無窮無盡,那能說得完;只要把上邊說的十件事,加以推廣發揚,那麼無數的功德,就都完備了。

《第四篇 謙德之效》

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故謙之一卦,六爻皆吉。書曰﹕「滿招損,謙受益。」予屢同諸公應試,每見寒士將達,必有一段謙光可掬。

辛未(西元1571年)計偕,我嘉善同袍凡十人,惟丁敬宇賓,年最少,極其謙虛。
予告費錦坡曰﹕「此兄今年必第。」
費曰﹕「何以見之?」
予曰﹕「惟謙受福。兄看十人中,有恂恂款款,不敢先人,如敬宇者乎?有恭敬順承,小心謙畏,如敬宇者乎?有受侮不答,聞謗不辯,如敬宇者乎?人能如此,即天地鬼神,猶將佑之,豈有不發者?」及開榜,丁果中式。

丁丑(西元1577年)在京,與馮開之同處,見其虛己斂容,大變其幼年之習。李霽岩直諒益友,時面攻其非,但見其平懷順受,未嘗有一言相報。予告之曰﹕「福有福始,禍有禍先,此心果謙,天必相之,兄今年決第矣。」已而果然。

趙裕峰,光遠,山東冠縣人,童年舉於鄉,久不第。其父為嘉善三尹,隨之任。慕錢明吾,而執文見之,明吾悉抹其文,趙不惟不怒,且心服而速改焉。明年,遂登第。

壬辰歲(西元1592年),予入覲,晤夏建所,見其人氣虛意下,謙光逼人,歸而告友人曰﹕「凡天將發斯人也,未發其福,先發其慧;此慧一發,則浮者自實,肆者自斂;建所溫良若此,天啟之矣。」及開榜,果中式。

江陰張畏岩,積學工文,有聲藝林。甲午(西元1594年),南京鄉試,寓一寺中,揭曉無名,大罵試官,以為眯目。時有一道者,在傍微笑,張遽移怒道者。
道者曰﹕「相公文必不佳。」
張怒曰﹕「汝不見我文,烏知不佳?」
道者曰﹕「聞作文,貴心氣和平,今聽公罵詈,不平甚矣,文安得工?」張不覺屈服,因就而請教焉。
道者曰﹕「中全要命;命不該中,文雖工,無益也。須自己做個轉變。」
張曰﹕「既是命,如何轉變?」
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廣積陰德,何福不可求哉?」
張曰﹕「我貧士,何能為?」
道者曰﹕「善事陰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無量,且如謙虛一節,並不費錢,你如何不自反而罵試官乎?」
張由此折節自持,善日加修,德日加厚。丁酉(西元1597年),夢至一高房,得試錄一冊,中多缺行。問旁人,
曰﹕「此今科試錄。」
問﹕「何多缺名?」
曰﹕「科第陰間三年一考較,須積德無咎者,方有名。如前所缺,皆系舊該中式,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
後指一行云﹕「汝三年來,持身頗慎,或當補此,幸自愛。」是科果中一百五名。
由此觀之,舉頭三尺,決有神明;趨吉避凶,斷然由我。須使我存心製行,毫不得罪於天地鬼神,而虛心屈己,使天地鬼神,時時憐我,方有受福之基。彼氣盈者,必非遠器,縱發亦無受用。稍有識見之士,必不忍自狹其量,而自拒其福也,況謙則受教有地,而取善無窮,尤修業者所必不可少者也。
古語云﹕「有志於功名者,必得功名;有志於富貴者,必得富貴。」人之有志,如樹之有根,立定此志,須念念謙虛,塵塵方便,自然感動天地,而造福由我。今之求登科第者,初未嘗有真志,不過一時意興耳;興到則求,興闌則止。孟子曰﹕「王之好樂甚,齊其庶幾乎?」予於科名亦然。

【袁了凡居士傳】

(原文系文言文,為清朝彭紹升撰)
袁了凡先生,本名袁黃,字坤儀;江蘇省吳江縣人。年輕時入贅到浙江省嘉善縣姓殳的人家;因此,在嘉善縣得了公費做縣裡的公讀生。他於明穆宗隆慶四年(西元一五七○年),在鄉裡中了舉人;明神宗萬歷十四年(西元一五八六年)考上進士,奉命到河北省寶坻縣做縣長。過了七年升拔為兵部「職方司」的主管人,任中剛好踫到日寇侵犯朝鮮,朝鮮向中國求救兵。當時的「經略」(駐朝鮮軍事長官)宋應昌奏準請了凡為「軍前贊畫」(參謀長)的職務,並兼督導支援朝鮮的軍隊。提督李如松掌握兵權,假裝賜給高官俸祿與日寇談和,日寇信以為真,沒有設防;李如松發動突擊,攻破形勢險要的平壤,因而打敗了日寇。

了凡先生因為這件事當面指責李如松,不應用詭詐的手段對付日寇,這樣有損大明朝的國威;而且李如松手下的士兵隨便殺害百姓,並以頭來記功。了凡向李如松據理力爭,李如松發怒;不但不接受勸誡,反而獨自帶著軍隊東走,使得了凡所率領的軍隊孤立無援。日寇因而乘機攻擊了凡的軍隊,幸賴了凡機智應對,將日寇擊退。而李如松的軍隊,最後終於被日寇擊敗了;他想要脫卻自己的罪狀,反而以十項罪名彈劾袁了凡;了凡很快地被提出審判,終於在「拾遺」(諫官)的仕內,被迫停職返鄉。在家裡,了凡非常懇切,認真地行善直到去世,過逝時享年七十四歲。

明熹宗天啟年間,了凡的冤案終於真相大白,朝廷追敘了凡徵討日寇的功績,贈封他為「尚寶司少卿」的官銜。了凡先生從當學生時,就非常喜歡研究學問,書不論古今,事不分輕重,他都認真研究,並且非常通達。例如﹕星象,法律,水利,理數,兵備,政治,堪輿等。

了凡先生在寶坻縣當縣長時,非常注重人民的福利,常常想做些有利地方的事情;寶坻縣當時常有水災泛濫,了凡先生於是積極興辦水利,將三汊河疏通,築堤防以抵擋水患侵襲;並且教導百姓沿著海岸種植柳樹,每當海水泛濫,挾帶沙土沖上岸時,遇到柳樹就積擋下來,久而久之變成一道堤防。於是了凡先生又督導百姓在堤防上建造溝渠,並鼓勵百姓耕種;因此,荒廢的土地漸漸地開墾,了凡先生又免除百姓種種雜役以便民,使得百姓安居樂業。

了凡先生家裡並不富有,可是卻非常喜歡布施,家居生活儉樸,每天誦經持咒,參禪打坐,修習止觀。不管公私事務再忙,早晚定課從不間斷。在這當中,了凡先生寫下四篇短文,當時命名為「戒子文」,用來訓誡他兒子,就是後來廣行於世的「了凡四訓」這本書。

了凡先生的夫人非常賢慧,經常幫助他行善布施,並且依照功過格記下所做的功德,因為她沒有讀過書,不會寫字;因此用鵝毛管沾紅墨水,每天在歷書上做記號。有時了凡先生較忙,當天所做功德較少,她就皺眉頭,希望先生能多做些善事。有一次,她為兒子裁製冬天的大袍子,想買棉絮做內裡。
了凡先生問﹕「家裡有絲綿又輕又暖和,為什麼還買棉絮呢?」
了凡夫人答﹕「絲綿較貴,棉絮便宜,我想將家裡的絲綿拿去換棉絮,這樣可以多裁幾件棉襖,贈送給貧寒的人家過冬!」
了凡先生聽了非常高興說﹕「你這樣虔誠的布施,不怕我們孩子沒有福報了!」
他們的兒子袁儼,後來中了進士,最後以廣東省高要縣的縣長退休。

附注

(1) 本文輸入和初校所據如下﹕
了凡四訓白話解釋【精簡本】
著作﹕明朝,袁了凡
演述﹕民初,黃智海
整理﹕民國,王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