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經 第三十六講

常 法師開示
(1995年01月05日)


諫諍章第十五

我們現在再看第十五章,叫〈諫諍章〉。那個「諫諍」是什麼意思呢?譬如說有人提出一個問題來,前面我們不都是講孝嗎?講忠嗎?所以曾子就提出這個問題來:處處地方都好像是順著父母,在家庭當中嘛,順著父母、順著兄長,乃至於社會當中,到君王;可是,樣樣東西都順嗎?如果有不對,怎麼辦呢?下面提出來,這一點對我們是很重要的一個理念,非常重要的理念。請念一下。

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

好,下面這個就是「諫」與「諍」兩樣東西,那我們看看。這就是曾子已經前面聽完了這個道理以後,說:「喔!孝有這樣深遠的意義。」 所以前面我們有幾個重要的概念先把它建立起來,孝是一種內心的行為,然後發之於身、口的,這個真正的重要的特徵是什麼?記住喔!仁,或者推己及人,這樣。通常我們說推己及人,實際上這個真正重要叫「克己復禮」,那個基本的概念,將來當你們《四書》背完了以後,再講《中庸》的時候,才把那個儒家真正最重要的思想會在這地方給大家說明,然後我們慢慢地去體驗,這些東西都必須在人生的經驗當中去實踐,才能夠真正地體驗得到。

到那時候,你真正去實踐的時候,你背的東西就非常重要了,一旦觸到那個境的時候,你猛然一想,「啊!我知道了,就是這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前面背、講,我們依稀彷彿了解一個概念,一直等到你遇見這種境界,這種境界有順的、有逆的。什麼叫順的?順的,譬如說你現在認真去做;是逆的又是如何境界呢?我想你們在座的諸位,順的方面還不會去做,逆的方面更感受不到,但是可能你們會聽說過,父母有的時候給我們教誡的時候,會說這種話:「兒子啊!你好好地做啊,我已經吃了苦頭啦!如果你不好好做,將來你會後悔的啊!」諸如此類的話,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什麼意思呢?就是他當順的時候沒做好,但是一旦到了那個境界,現在回頭來想的:「啊!一點都沒錯啊!」不過,那時候還來得及啊,所以凡是太多的東西,可是我們那個時候聽的就是聽不進,天下的事情都是這樣,你越早聽進,將來你就越不會後悔;否則的話,等到一旦後悔,你就來不及了。

碰見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前面這些道理多多少少了解了以後,這個完全是順著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就是像前面的一樣。另外一方面呢,譬如說,反過來,通常情況之下的話,我們自己不一定能夠把那事情看得很清楚。小的時候父母來告訴我們;長大了,朋友,當然,那有沒有可能我們也能夠理解呢?除了這個以外,譬如說:人與人間的相處,我自己沒看見,旁邊的人看見了,雖然我沒看見,旁邊的人看見提醒我們,我就知道了。

假定說我們不是站在平等的立場,是在比較低下的,譬如小輩、幼輩,那麼對尊長應該採取什麼態度呢?那麼下面就告訴我們「諫」跟「諍」,也就是說,我們體會到了事情的真相,那對尊長應該採取什麼態度?所以曾子提出來,問孔老夫子:「慈愛、恭敬、安親、揚名,那我都聽到了,現在敢問...」那個「敢問」的意思,平常我們說:「喔,我有問題!」這個也是禮貌、禮節問題啊!古來的聖人告訴我們,就是提出問題來,他也是說:「啊!...」就表示自己謙虛的意思,並不會隨隨便便,「欸,我有問題!」就這樣。不是這樣,那很恭敬地,是表示他內心的不敢的這個味道,所以就說「敢問」:「那兒子,做兒子的道理,不管父母怎麼講都聽從父親的,這樣做就算是孝嗎?」也就是說,我們聽見了前面總覺得,那孝,反正是尊長告訴我們怎麼做,我樣樣聽他的,就是這樣了嗎?是嗎?

孔老夫子說:「是何言與!是何言與!」這什麼話!連說兩遍喔!不是喔!他這個連說兩遍,你不要把它看成說重複一下,那重複就是強調這個特點,說這裡有問題的!他並沒有直說,而是說「昔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天子是什麼?古代最大的這個團體叫天下,所謂天下無非都是他的,那他所代表的,就是好似他是上天派他來帶領這些老百姓的。平常古人這種天子的話,他需要幾種條件呢?他需要這個「德行」,還要需要這個「地位」,這兩樣都具足的,那才是真正儒家稱他為「聖王」。

可是有一些天子,他有這個位,因為這個天子是傳下來的,他父親就是個天子,到那個時候就傳給他,他也是個天子,可是他沒有這個德行,雖然他自己沒有這個德行,假定,因為這個天子不是下面有很多大臣嗎?那個大臣當中,有七個爭臣。什麼叫爭臣呢?就是他並不是他說什麼就聽他的,他自己有道德、有才幹、有能力,曉得是理、非理,懂得了這種道理,還懂得怎麼去做。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假定這個天子下的命令,一切的事情有不合理的地方,那他那個大臣就會給他勸諫,說:「這個不對,要如何、如何……」這樣。不但有一個,而且有七個,假定說這個國家有這樣的大臣七個人的話,雖然無道,雖然這個天子做得莫名其妙,但是他不失其天下,他這個國家還可以治理得好好的。

那麼其次諸侯呢?「諸侯有爭臣五人」,諸侯那個國家就比較小一點,在這種情況之下,假定有五個人,那「雖然無道,不失其國」,同樣的道理。

再小的大夫呢?大夫,也就是春秋戰國時代,那是真正的那個國家治理的有很多大臣,大夫就是最主要的,諸侯下面最重要的這些大臣。那些大臣如果下面也有爭臣三個人,那個大夫家裡那個臣,我們稱他為家臣,一樣的,有三個,「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再下面──士。大家還記得不記得「士」的特點是什麼?記得不記得「士」?士跟什麼?「庶人」是對立的。士跟庶人,對!士的定義──知書達禮,庶人,就是平常的人,他長得跟普通一般的人也是一樣,他們只曉得吃飽了、穿暖了,就這樣。實際上,我們人的真正可貴的地方就是在哪裡呢?有這個好腦筋應該「知書達禮」,現在覺得最可惜的地方,有了這個好腦筋以後,學的都是什麼啊?怎麼弄得吃,怎麼弄得穿,在這種情況之下,實在是白白得到這個人身。所以是士的特點。

那士重要的在哪裡呢?「有爭友」。同樣地,我們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朋友啊?那需要什麼樣的朋友才對啊?爭友。這個「爭友」是什麼內涵?告訴我們道理的,說:「這個不對,你要改過來。」現在平常我們的朋友是什麼啊?大家一起玩得好高興,「來,來,來!那不要告訴你父母,我也幫你瞞著。」然後大家做壞事。那是最糟糕、最糟糕的這些事情。

所以古人真正重要的話,大家好好地認真策勵自己,我做不到,我的朋友會幫忙我,就是這樣;我做錯了,我的朋友會勸諫我,這種叫「爭友」。如果說「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他做的行為就不會做錯。因為不會做錯,人家就覺得:「這個人很不錯,這個人很了不起!」否則如果做錯的話,那人家說:「這個人是一團糟」。所以說,如果他真的旁邊結交了這樣的朋友的話,他的行為一定會正確,因為正確,讓人家佩服、景仰,所以這個人就「不離於令名」。

在《論語》上面有告訴我們「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大家曉得不曉得哪個是「益者三友」啊?(弟子回答:「友直,友諒,友多聞。」)對!友直,友諒,友多聞。損者三友呢?(弟子回答:「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就是說,我們一定都有朋友的,你這個朋友不是這樣,那就是這樣,當我們了解這個道理以後,常常記在心裡,然後呢,這都是看我們自己的。有很多人他的習性這樣,慢慢慢慢地影響你。大家注意一下,這對我們很重要的!所以整個地教我們修行、修行的,莫非是這個。那這一點呢,大家注意!

所以如果「士有爭友,則不離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前面這個天子、諸侯、大夫、士,那是外面的,下面更進一步來說,家庭當中他有「爭子」──他的兒子如果也是能夠懂得道理,如果自己做錯了,自己的兒子也同樣地會來勸諫,這樣的話「身不陷於不義」,他就不會做不應該做的事情。

「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所以說,如果對的,那當然應該順從他,萬一不對怎麼辦呢?雖然是兒子,也一定要向他父親說明,而且這種說明的態度稱它為「諍」,因為跟他相反哪,所以做兒子不可以不諍,換句話說,一定應該認真地去好好地跟他父親說那件事情。

不過這裡要說明,這個「諍」,不會說兒子對這個父親說:「老頭子,你錯了!你知道嗎?」不是這樣。

在《菩提道次第廣論》上面,很清楚地告訴我們這個道理,父親、尊長如果說錯了,那時候應該怎麼辦呢?和顏悅色地來對他,說:「這個地方啊……」委屈婉轉,和顏悅色地;心裡面,而且還最真正重要的,不失對自己的父親的孝順之心。絕對不是說:「嗯,你這個不對……」心裡面不是起這種概念,而是仍舊基於這個孝悌之心,想辦法去勸。同樣地,如果到社會上面,「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所以「當不義則爭之」。在什麼情況之下呢?不合理的時候、不應該的時候,「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單單一味地去聽從,不算孝。

現在下面有一個問題來了:你怎麼曉得這個義、不義呢?你怎麼曉得這個對、不對呢?請問。怎麼曉得?父親不知道,兒子就知道了嗎?這重要的關鍵在哪裡?我們怎麼曉得它是有益於大眾,還是有害於大眾?譬如說,《了凡四訓》上面,子貢、子路他們做了,大家覺得贊成他:「好好好……」,孔老夫子說:「你做錯了!」所以很多事情,我們覺得對的,實際上不對,因此,重要的關鍵在哪裡呢?(弟子回答:學。)對!一百分。《論語》一開頭告訴我們:「學而時習之」,就這個話,你必須要去學;所以要學,那要好老師;那我們認得不認得好老師呢?不是我們選的,父母選的,那這是個關鍵所在啊,人之異於畜生的根本地方就在這裡。很不幸,現在這個時代,大家都也一樣講教育、講學生,但那個教育已經慢慢、慢慢都帶錯了,這是它最可惜的地方。

所以《三字經》上不是說嗎?「人不學」,不知什麼?「不知義」,對!那就是這樣的。他真正要學的是學什麼?現在我們說:「喔唷,我將來學一個什麼、什麼...」這樣,我的確感覺到,是,本末我們應該知道,如果本末把握準了,現在的科學,所有的東西都非常好;如果本末把握不住的話,那很多東西都是問題,這是我們要把握得住的。那根本是什麼?「仁」,儒家講的仁、誠,這個才是真正根本的。所以我們不管講禮也好,講樂也好,孔老夫子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它是根本的內涵。有了這個道理,然後你好好地把它發揮,發揮到極致,我們做哪一樣東西都需要,這本末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一個道理。

所以從這裡我們就反推回來,不但要孝,孝跟慈是一對;而且還要什麼?還要好好地學,學習什麼?智慧。所以儒家一樣地告訴我們,這兩樣東西對我們是絕端地重要,實際上我們人根本的心態、情緒,從兩個方向發展:一個是情緒問題,一個是知見問題。情緒,應該怎麼辦呢?應該仁、慈、誠這種態度;知見呢?智慧。所以「智、仁、勇」,稱它為三達德,儒家講的,告訴我們:仁,就是這個情緒方面;智,就是認識知見方面。現在我們都是隨順自己,愛怎麼辦就怎麼辦,雖然做一個人,可是這是像畜生一樣,弄得不好的話。所以佛陀指出來,如果我們不能好好地懂得了道理淨化自己,那這個將來是畜生的因,白白得到人身,在這裡主要學的就是學這個內涵。

所以這個〈諫諍〉一章當中,並沒有明說這個特點,但是這個裡邊一定有這個內涵,這點大家清楚不清楚?否則你怎曉得對不對?父親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嗎?那學、不學,要學的是什麼?這是它的一個特點,所以前面就告訴我們,在〈五刑章〉當中,「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三句話。這個人之所以為人,真正可貴,所以列為三才的根本原因,他有一定的法度,那個法度誰告訴我們的?聖人,沒有聖人的話,那也就沒法度了。現在聖人立的法,你去否定它、毀謗它,那你的心目當中沒有法度,沒有法度的話,在家裡邊就不會孝,到社會上面就不會忠,人與人間的忠、信這種都消失掉了,這個都是它有一貫的內涵,這一點,我們應該了解它的特點。

那麼,今天我們講到這個地方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