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生


現代人接觸清淨佛法的機會並不多,年青一代中,有很多都將心識的目標放在了感情及事業上,有一些人甚至將組建一個溫馨的小家庭當成了人生的根本目的。我本人認為,這種人生觀的確立實在是不經觀察的一種迷妄,即就是我們現量所見,許多人在成家以後也都變成了家庭的奴僕,這哪裡談得上是人生崇高的理想實現。他們要照顧父母,還要操心孩子的讀書、成長,大量的瑣屑家務事都得佔去他們的時間與精力。我接觸過的許多已成家的知識分子,都在向我訴說、抱怨生活對他們的這種重壓,其實這種不堪承受之重依然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結果。

在這種環境壓力下,許多人為逃避責任而選擇單身生活,這只能稱之為是一種消極的解決辦法。還有一些人知道了人生無常的本質後,就趨向了寂靜之地去過出家人的清淨生活。這種生活方式可能一時不會被很多人接受,但在蘭州大學讀博士的覺旻法師,卻從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再生喜悅。

我自幼就生長於小康之家,那時衣食無憂的我對生活的唯一打算與利用便是讀書。而只要有機會、能力讀書,父母也決定會竭其所有、全力支持。在這種少不更事的環境與心態下長大,以致我養成了非常自私的自我意識:當時,我對父母的辛勞未曾有過感恩之心,反而認為世界天然就應該圍繞著自己轉,我的中心地位是理所當然的位置。在這種心境日久成習的浸淫中,年輕的我逐漸喪失了對週遭人與事的耐心,大凡不合己意者,更是對之抱怨不斷。就在這種予取予求的成長過程中,我也曾因自我計劃的暫時性受挫而對人生的意義和目的產生過疑問,也曾想尋求人的不同遭遇、境況背後的原因。不過所有的這些沉思,在日甚一日的對現實的學位、愛情追逐下,變得異常飄忽不定,並終至不再生起。

直至多年前,當我滿心歡喜地在異國博取碩士學位,而自我藍圖中的設計開始變得越來越不順遂,生命漸次跌入前所未有的谷底狀態時,那些曾經有過的對生命的疑惑才又重新浮起。此前我一直覺得生命就是並且本該隨心所欲,事事都應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在我的生命理想中,做學問以及家庭的成功就是自我價值的全部。我還夢想著能和社會中的大多數人一般,建立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庭。然而恰恰就是因為我的強烈執著,事情的進展反而與願望背道而馳。可憐那時的我對此毫無心理準備,並且當個人慾望與現實困境之間的衝突日顯鮮明時,卻沒有人能適時地告訴我,生活為什麼不能像自我設計的那樣圓滿,反而充滿如此之多的無奈與多變?為什麼生命必須經受意料不到的考驗和不幸?為了得到對生活、生命本質質疑的答案,我多次走訪過基督教會,試圖在現世知識與人倫價值體系之外,從宗教的角度給心靈尋找一份慰藉。儘管確也從中得到過片刻的安詳與寧靜,但仍是無法讓躁動不安的靈魂徹底平靜下來。

我這時才意識到,其實自己根本沒把握住自我的實質,也根本沒能掌握生命的終極答案。對人生的實際意義而言,我只是一個不明所以的過客而已。

就在彷徨之際,幾經尋覓,最後在一個朋友家舉行的聚會當中,我遇見了一位改變我命運自此以後走向的善知識。現在再回憶當時他說過的話,內容大都是關於佛教的基本概念,諸如因果業報之類,但平實的道理卻驀地解開了我那時對生命的重重疑問。印象最深的是,他反覆強調個人在修身養性之餘,應始終不忘為人服務的重要,以此廣積福德,並培養「無我」的慈悲情懷。他告訴我說,當把「小我」融入全體中時,一個人一定會體味到一體與無限交融無盡的曠達胸懷,一定會深味佛陀宣示過的「一體同懷」的博大境界。當一個個體把自己與全法界熔冶為一爐之時,從中鍛鑄而出的一定會是人性的最純最真的昇華結晶;當「我」與虛空相游舞時,「我」的所有痛苦與執著又能在虛空的哪一個角落裡找到立腳之處呢?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反省自己的過去,當意識到因無明而做下的那麼多無知之事時,我的內心頭一次升起了對自我的嚴厲譴責與深深懺悔。我深刻感受到,生命應該而且只能是在永無止境的自我改造與無怨無悔的利他行為中,才能趨向圓滿與無憾。

我的生命就這樣得到了再生,從此我開始了自己的學佛修行生涯。

一步一步,從最初的涉獵佛教書籍、親近寺院道場、深入慈善機構、寺院做義工,到後來的於寺院任職,及至最終出家,佇步回首之時,我並未發現自己有過一點點的盲目與衝動,因而也就絕無後悔之意。倒是入佛愈深,便愈發遺憾自己聽聞佛法太晚、太遲,以致把那麼多的大好時光都浪費在了無謂的自我算計與營求上。因為佛法深廣如大海,我僅取一瓢飲,就已感慨無盡並受用無窮了。在從對佛法的懵懂不解到如今對她稍有體會的過程中,我的人生逐漸充實而變得有意義起來:在感謝與自己息息相關的眾生所提供給我的幫助、及慚愧自己無以回報的情感支配下,我學著去尊重他人、愛護每一個同自己無二無別的生命;在認知因緣果報的真實不虛時,我感受到人與人、人與環境無盡復無盡的層層關係與因果之網,並從而學習去尊重每一處、每一時都在發揮作用的因果法則;在沉浸於「阿彌陀佛」的佛號中時,我感念到了佛菩薩的慈心悲願,從而祈盼自己的道業能精進而永不退轉……

學佛並且出家後,我的生活一點也沒被局限,反而更加寬廣起來。因為外在的執著被慢慢地放下,煩惱在不斷的自我觀照下日趨減少。也許表面的生活並不像過去那樣五光十色,而心靈的世界卻越發豐富且燦爛。

以後的生活當然還會充滿許多考驗,但幸運的是,我已有了佛法相伴。我相信自己不會再怨天尤人,遇到挫折時也不會惶惑無助,因為佛法的「無我」理念已使我一天天堅強起來。丟掉了脆弱不堪的自我執著,當我與全法界互為一體時,我將何懼何畏呢?

學佛並不在神通感應的追求,而在於自我的深刻剖析,以及隨之而來的心境的提升和智慧的增長。學佛的好處無法言盡,不過有一點卻始終令我感念於懷:靠著佛法,我的新生命終於已毫無疑問地站在了邁向解脫的起跑線上……

把短暫的一生用於出家求道,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種選擇。即就是有些人因種種原因所限出不了家,他僅僅在內心發願要出家的功德也不可思議。《月燈經》云:只要向出家、前往寂靜地修行這個方向走上七步的功德都無法衡量。因而無明之輩萬萬不可對別人出家的行為輕加譭謗,在對待這一問題上,每個人都要有一種寬容的智慧。你別以為走投無路之人才會出家,出家恰恰是獲取新生的崇高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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