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科專家董廷瑤 經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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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案評析

一、驚癇案

齊某,女,4歲。1986年5月9日一診:患兒自今年3月起驚癇時發,日作一二十次不等,發時目瞪神呆,角弓反張,手足抽搐,現面色帶青,喉中痰鳴,胸痛悶脹,夜煩不安,兩脈滑數,舌苔薄膩。此系痰癇,先予豁痰攻逐。鉤藤6克、竹瀝30克(薑汁三滴兌入)、膽星3克、乾菖蒲6克、龍齒15克(先入)、茯神9克、琥珀2克、白附子、天竺黃、遠志各6克,另保赤散03克,分2次化服,4劑。藥後下痰甚多,症勢稍緩;原方加抱龍丸一粒,連服10劑,症情大減,痰少眠安,即以金箔鎮心丸一料治本。

11月5日複診:據訴服上藥後曾有3個月不發,但8月中因突遭異常雷響,極度震驚後癇症複作,搐掣連發,日夜數十次。為此又服金箔鎮心丸一料,竟未見效。現肢搐陣作,發時神清,未聞痰鳴,複臥身顫,肢體訴痛。舌紅無苔,脈弦而澀。蓋突受雷驚,震動心肝,使氣滯而筋失濡養,致風動而搐,改予王氏身痛逐瘀法活血行滯,養筋定搐。赤芍、桃仁各6克,紅花45克、當歸、醋炒五靈脂、懷牛膝、丹參、黨參各9克,枳殼、生甘草各3克,5劑。以後又連服5劑,癇定不發;隨訪知其症已平。

[評析] 本例之治,分前後兩個階段,初時主因為痰,故用豁痰逐下之法,痰去而漸安。嗣後因突遭雷驚,癇搐且身痛也。身痛逐瘀湯方原治痹證身痛,現減去風藥,增入丹參、黨參扶神和血,使血行筋濡,其搐即定。

二、喉梗案

許某,男,11歲。1974年6月2日一診:患兒10天來不能咽食,僅進流質,亦時見噴吐,西醫診斷為第9、第10對腦神經麻痹。面色晦暗、苔薄白、脈細。證屬瘀結阻絡,當宜活血化瘀為治。當歸6克,紅花、乳沒、枳殼各45克,桃仁、五靈脂各9克,生蒲黃6克、川芎3克,7劑。

複診時稍能進食,發音略開,原方去蒲黃、靈脂,加代赭石12克、生甘草24克,6劑。

7月12日三診:已能咽食,聲音亦出,舌麻大減,面色較潤,喉梗欲咳,有痰不爽。絡結初開,尚需宣瘀泄痰。桃仁9克,紅花、乳沒、川貝各45克,桔梗3克,當歸、杏仁、竹茹各6克,生甘草24克,6劑。此後咽食如常,音聲大亮,吐痰鬆利,喉梗已失,乃以滋腎調補收功。

[評析] 本例之症較為罕見。王清任曾提出“飲水即嗆,乃會厭血滯”的論點,制訂了會厭逐瘀湯。本例以不能咽食、音啞不開為主症,因其面晦舌黯,故從瘀血阻絡論治,仿王氏之制而投活血通絡解結之劑,即見好轉,後見有痰欲咳嗽,加入化痰開音之品,功效益彰,終獲痊癒。

三、喘憋案

患兒顧某某,男,4歲,門診號24816。1993年11月21日初診,家長代訴:每於外感發熱後,夜眠即感鼻塞氣憋,吸氣困難,發作時張口吸氣,咳逆喘促不能平臥,必須高枕斜倚,反復發病已有2年。屢屢急診,“瑞金醫院”查檢後診斷為“增殖體肥大”,予以手術切除後,上症停發4月餘。繼因送入托兒所,哭吵引發氣憋吸難唇紫,急送“市一醫院”,診斷同前,在全麻下再次進行手術切除。本月12日感冒發熱,應用抗生素靜滴後,高熱雖退,舊疾引發,氣憋難受,深吸噴氣,高枕倚坐不得臥,患兒痛苦不堪,家長抱來苦苦求治。董氏審視患兒面色蒼白,形體瘦弱,鼻塞張口,呼吸短促,唇微紫紺,舌苔薄膩,兩脈細弦小促,細察之下,謂此乃沖氣上逆,氣機失調,痰濁阻絡,肺竅不利,亟須鎮沖降逆,瀉肺滌痰論治。藥用沉香粉(後下)3克、代赭石(先入)20克、桑白皮9克、甜葶藶10克、杏仁6克、川貝母3克、陳皮5克、紫菀6克、川石斛9克、穀芽(炒)9克,5劑。

二診(11月28日):藥後氣促頓減,夜臥仍覺鼻塞氣憋吸難,呃氣尚有,寐則寢汗,苔化薄潤。思之,病已2年,中氣虛耗,氣機升降逆調,略輔補氣之品以升清降逆。藥用沉香(後下)3克、赭石(先入)20克、蘇梗6克、陳皮5克、炙黃芪6克、太子參6克、焦白朮9克、茯苓9克、防風5克、炒白芍6克、炙甘草3克,6劑。

三診(12月5日):自服補氣降逆劑以來,呼吸明顯改善,夜能平臥,入睡尚有輕度鼾聲,病雖向愈,但未斷根,體質虛耗,再擬調元以善其後。炙黃芪9克、太子參9克、炙甘草3克、焦白朮9克、沉香(後下)3克、赭石(先入)20克、炒白芍6克、天花粉9克。上方調治半月,患兒呼吸恢復正常,雖有哭鬧,也未引發氣憋。今年又因他疾前來就診,詢之,其母云:1年來曾有數次外感發熱,而氣逆喘憋未作,全家欣慰。

[評析] 本病現代醫學稱謂“增殖體肥大”,病發即見鼻塞吸難,張口呼吸,動則氣促,睡有鼾聲,患兒消瘦明顯,精神委靡,面白光貧血,西醫認為是“增殖體面容”,曾經手術2次,仍未根治。中醫辨證以其病發即氣憋吸難不能臥,近似“喉風症”之喉部通氣障礙。然喉風症來勢迅猛,甚則窒息,危殆立至,故又稱“走馬風”、“纏喉風”。本例患兒雖見呼吸不利,氣憋吸難反復發作,然時發時止,病程已有2年,顯然異於“喉風症”。董氏謂此實非器質性病變,不可受前醫診斷增殖體病名所框囿,單從局部著眼見症治症,難收成效。病系外感發熱後氣機逆亂,衝氣上逆挾痰迫肺,肺竅失宣而胸滿氣憋,此喘逆迫促所由來也。病理既明,應從整體出發,當效法仲聖治傷寒汗吐下後,心下痞硬,噫氣不除,旋複代赭湯之意。藥選赭石,取其質重善以鎮衝降逆,沉香味辛體重,能升能降,氣雄橫行,有通天徹地之功,故《藥品正義》謂其:“若怪異諸病,以此佐攻痰藥,能降氣安神。”兩味相合為君,益增其降逆平喘之力,再配以桑皮、葶藶、杏貝瀉肺化痰。藥下痰濁雖化,但喘逆噫氣未平,因細思患兒病久,中氣必已虛損,衝氣乘虛上干,填塞胸膺,排擠胸中大氣,使之下陷而吸難,應從“虛”字著眼。憶張錫純組參赭鎮氣湯,參赭同用治陰陽兩虛之喘逆迫促,能納氣歸原,亦治衝氣上干,填塞胸臆之滿悶,而仲聖旋複代赭本有人參,也因元氣之虛也。故於次診加入參朮芪以補下陷之元氣,佐以沉、赭調氣升清以降逆,上宣肺竅,下平衝逆。病理藥理契合,氣機調暢,則喘促氣憋終獲痊癒。

四、腹痛案

陳某,女,8歲,門診號66849。1987年10月23日初診。腹痛8月余,病初由當地醫治未效,後在某軍區療養院住院治療月餘,經服中西藥物腹痛未減,下利不止,半月前來滬,至上海某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住院檢查治療,病情加重,2天前自動出院。

出院診斷:①Ⅲ度營養不良。②腸系膜腫瘤?③腸結核?今由其父雙手托抱而入診室。診見患兒身體羸弱,四肢萎軟,大肉已脫,神情淡漠,精神委頓,語聲低微。一周來湯水不進全靠靜脈輸液。腹部硬滿,按之疼痛,痛無定處,以下腹為主。大便泄利,日3~4次,有粘凍。下肢浮腫,壓之凹陷不起,小便清長,舌苔黃膩質乾,脈沉細。診斷為脾土衰敗,腸胃虛憊,亟擬扶元溫下。處方:附子9克、肉桂粉3克(後下)、炮薑3克、黨參9克、烏梅6克、細辛3克、五味子3克、川椒目3克(炒出汗)、粳米30克、甘草3克,7劑,日服一劑。

11月1日二診:腹部已軟,按之仍痛,下肢浮腫漸消,下利已止,大便溏薄無粘凍,日1~2次,能進少量米湯,是獲胃氣則生,仍宗前法續治。處方:淡附片9克、肉桂粉3克(後下)、炮薑3克、烏梅6克、黨參9克、焦白朮5克、肉豆蔻6克、炒懷山藥10克、廣木香5克、粳米30克、甘草3克。

11月12日三診:腹痛已解,下利已止,大便正常,下肢浮腫已消,精神漸複,每餐能進一小碗稀粥。原方10劑帶回當地調治。

[評析] 本例患兒腹痛8月,病勢危重,症情複雜,虛實相兼,但總參四診,病之本乃由中焦虛寒而起,脾土大損,失治曠日,運納無權,以至氣血俱耗,損陰及陽,由太陰累及厥陰,太陰厥陰同病,故腹痛下利不止,經用金匱附子粳米湯合烏梅丸加減,以救陰扶陽,使元氣漸複,沉屙霍然告痊。

五、熱病案

郭某,女,6歲,住上海市普陀區澳門路66弄128號。1994年11月17日門診:患兒自今年5月起間歇性弛張發熱,每次4至7天,最高體溫達404℃,發熱時神委,乏力,納呆,並伴有寒戰。先住市一醫院診治,查無確診,後兒科醫院經血培養、胸片、B超、心掃描、肝脾CT,以及查找瘧原蟲、紅斑狼瘡細胞、肥達氏反應、骨髓象等各項檢查,均無陽性發現,惟血沉30mm/小時。

曾請院外專家二次大會診,經各種西藥治療,發熱依然如故。因病無好轉,診斷仍為“發熱待查”,又要“腰穿刺”檢查,家屬不允,自訴已耗資七萬餘元,要求出院,轉請中醫治療。

有人曾作少陽證治,用小柴胡湯而無功,以少陽證不可能逗留如此之久也。今辨證:見經常寒顫發熱,熱甚時40℃以上,汗出淋漓,肢冷。住院七個月,持續發熱。來診時精神委靡,面色無華,舌淡苔薄,神安不躁,脈微細,但重按尚有力。根據上述情況,從“久”字著眼,以久病必虛,深入少陰;又根據形神、脈象,則為內有郁陽,故治以附子湯,甘溫以和少陰之熱,加桂枝以通陽,而制寒戰高熱大汗也。處方:桂枝3克、附片5克、炒白芍6克、太子參6克、茯苓9克、青蒿9克、白薇9克、花粉9克、炙甘草3克,五劑。

二診:服上藥2劑後,熱度不作,舌淨無苔,胃納正常,便下通調。再以附子湯加味。處方:太子參9克、淡附片4克、炒白芍6克、焦白朮9克、茯苓9克、青蒿9克、白薇9克、川石斛3克、炙甘草3克,5劑。

三診:病情穩定,下方調理之。

處方:白參須6克(另燉代茶)、焦白朮9克、茯苓9克、生扁豆9克、炒穀麥芽各9克、清甘草3克,七劑。

[評析] 患兒間歇發熱已七個月,辨證首先從“久”字著眼,以久病必“虛”也。又經細察詳辨,患兒精神委靡,面色無華,脈息微細,但重按有力,此乃病邪雖已深入少陰,而形體尚有實處,且中有郁陽,而發熱乃系假像。少陰病主證為脈微細,但欲寐,寐字作活看,亦可作靜而不躁解。本例患兒的脈證符合少陰證,故治從少陰,方用仲景附子湯主之,甘溫退大熱,熱病用熱藥,為反治之法。方中附子溫陽扶正;白芍和血;太子參、茯苓、甘草益氣健脾;花粉補虛安中;用桂枝一藥者,因內有郁陽,取其通陽,以制寒戰高熱,且使有汗能止也;配以青蒿、白薇,乃可治陽氣浮越熱盛之要藥,故有熱者倍之。辨證精確,投藥中的,故二劑熱退。複診再予上方化裁,發熱不作,療效鞏固。再經調理,康復而安。

六、腎結石案

周某某,男,9歲,1993年9月4日初診為腎積水症,檢查兩腎有泥沙樣結石,病已4年,曾作2次手術,未能根除。形體虛浮,汗出淋漓,小便不暢,面目黧黑,形神委靡,腰腎時痛,舌質淡胖,苔潤,兩脈沉細軟弱。病程太久,且甚複雜,腎陽虛耗,不能運水,治療屬難。近日稍有感冒,先擬真武湯加味主之。茯苓20克、生白朮10克、白芍20克、淡附片5克、懷牛膝9克、防風6克、炙黃芪10克、車前子(包)15克、生薑3片。

二診:服上方14劑,邪化胃和,小溲時短時長,且有沉澱,近日B超複查,腎陽漸複,病情好轉,水運尚差,仍宗原意,茯苓30克、焦白朮10克、生薑3片、淡附片5克、炙黃芪9克、仙靈脾10克、炒白芍15克、懷牛膝10克、車前子(包)15克,7劑三診:據述昨日小溲中有細石2粒,尿已通暢,時有沉澱,納可便溏,舌苔薄膩。自訴系有食傷。形神面色基本恢復,再以溫運兼理積滯。川樸5克、茯苓30克、焦白朮10克、制蒼朮9克、淡附片3克、懷牛膝9克、炒神曲9克、陳皮5克、廣木香3克、車前子(包)10克,7劑。

四診:小溲有芝麻樣細粒瀉下,舌淨便調,納和色潤,再擬徐進調補。黨參6克、焦白朮9克、茯苓30克、懷牛膝10克、淡附片3克、泡米仁10克、杜仲10克、仙靈脾10克、懷山10克。

五診:上法調治1月,小溲通暢,尿量見多,達3000ml/日,沙石數枚同下(見於瓷盆底),脈細有力,舌仍淡白,症情穩定,再擬上方加熟地15克,調補鞏固。

半年以後,經詳細檢查,沙石盡去,腎氣亦複,已上學。

[評析] 西醫診斷為右腎積水和積石(泥沙樣石)。二次手術治療並服各種西藥,一年多來,病情如前。小溲涓滴不利,沙石不能下來,且見面目黧黑,形神委靡,腰腎時痛。經過細察,兩脈細弱,舌淡而胖,神委無力,病情沉重,非比等閒。從中醫角度對此病詳察之下,乃腎氣大耗,整體極度陽衰,陽不濟陰,不能運水下輸,沙石更無出路。此非一般常法所能見功。旋思張仲景《傷寒論》有“真武湯”一方可溫陽利水之法(內含茯苓、白朮、附子、白芍、生薑)。應用此方,再加牛膝、車前兩藥以協助之,且加重生薑、茯苓用量以溫通,充分調動周身陽氣,集中於腎。迭進溫陽之劑,腎陽充足,推動氣化,水道暢通,泥沙雜質,自能隨之而下,腎氣隨之而複。

七、亞敗血症案

楊某,女,10歲,1992年11月9日初診:原有變應性亞敗血症病史,不規則發熱,皮疹持續不退,住院兩次,檢查血象:WBC2~3萬/mm3,N88~89%;ESR 49~34/h;粘蛋白152;骨穿塗片示感染骨髓象;EKG 示竇性心動過速,T波變化。病已2年,曾應用強的松,近又住院服倍他米松,8片/日,病程2年,如減少半片,病情就反跳,如用中藥清熱解毒,病情只重不輕。董氏通過
①望診,滿月臉,兩顴紅赤,自訴灼燙難忍,然視其舌質淡胖而嫩,苔白厚膩,形神不振;
②問診,低熱不清,胸悶氣促,膝關節疼痛,大便時泄,小溲清長;
③聞診,語音低弱,委靡無力;
④切診,脈沉細微,按腹滿軟。因服激素,胃納頗佳。

按四診所得分析,斷其為風寒濕三邪所困,非大劑溫振陽氣散寒化濕,不足以驅陰霾。藥用川草烏、桂枝、附塊、乾薑、蒼朮、川朴、牛膝、生薑、茯苓、木香等。服用一周,藥後平穩。二診續加仙茅、仙靈脾增其溫腎通陽之力,病情逐步緩解,激素遞減。前後服藥3個月,厚苔化盡,寒濕漸蠲,各項化驗基本正常,激素劑減大半,獲准出院。久病陽氣衰微,今見陽氣漸複,陰寒盡化,出現陽複陰耗現象,上方去川草烏、蒼朮、乾薑,增入護陰養血之品,使陰陽平衡,速其康復,終至停服激素,諸症向愈,目前已上學複課。

[評析] 本案亞敗血症,中醫無此病名,以發熱持久,關節疼痛為主症,視其激素面容,紅赤灼燙,難以忍受,低熱不楚,似為熱痹。然從舌質淡胖,苔白厚膩,神委音低,脈微沉細,便泄溲清,則為裡寒濕盛,病已2年,是以陽氣衰微為本。辨證求因,抓住病本,分清陰陽寒熱,立法選方絲絲入扣,藥隨症變而能救治重危難症。此為董氏辨證論治,望診為重之精深功力。告誡吾輩曰:西醫診斷的病名和理化測驗資料,理應慎重作參考,但切不可被框限而無所適從,激素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仍須熟研醫籍,明理識病,辨證施治。“非有定識于平時,曷克有定力於片刻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