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師承實錄(疑難雜癥治驗)

作者:余國俊


27、尿道口滲血反復發作三年,明察疾病的各階段


加重 2 個月

診斷現場

王 X X,男,35 歲,1985年 12 月 6 日初診。

患者 13 年前陰部撞傷,致尿道口滲血甚劇,經救治而血止。五年前曾復發一次。近三年來尿道口滲血復發較頻,每逢受涼、勞累及房事後,必然滲血;所幸中西藥物合用,滲血可以漸止。

惟二個月前因連續熬夜,尿道口滲血甚多,晝夜淋瀝不絕,門診治療無效,乃收住外科病房。迭經輸液、輸血、抗感染及對症治療,滲血量有所減少;又配服中藥 40 餘劑,滲血仍不止。

查閱其處方,多數系小薊飲子、五淋散、犀角地黃湯等化裁以清熱涼血,化瘀止血,間有用知柏地黃湯加味以滋陰降火,涼血止血;最後一方,則是用金匱腎氣丸(湯)加懷牛膝以引火歸原。

刻診:鮮血從尿道口徐徐滲出(並非隨小便而下),或點滴,或呈條索狀而下;一晝夜滲血4—6 次,每次滲血約 2—5ml,無痛感。

住院期間,曾經 B 超、膀胱鏡及 X 光等多次檢查全尿路、生殖器,均未發現任何病灶,無法確診。
患者面色少華,神疲氣短,納尚可,大便微溏,舌淡紫,苔薄白,脈弦緩不任重按。

辨證論治

[學生甲]本例尿道口滲血,到底是什麼病?具體地說,應當怎樣來確立病名診斷?

[老師]中醫書上似乎還找不到這樣的病名,患者小便時,尿中固然混雜有血液,但不解小便時,尿道口亦在滲血,所以不屬於尿血的範疇。當然更不是血淋,因為血淋者必尿血,排尿時淋瀝澀痛,而患者尿道口滲血時無絲毫痛感。西醫亦未能確診,因為疊經多種現代設備檢查,均未發現任何病灶。如果非要確立病名診斷不可,權且叫做“尿道口滲血”罷。

[學生甲]本例尿道口滲血反復發作三年,加重 2 個月,疊用中西藥物,仍滲血不止。從患者面色少華,神疲氣短,大便微溏,舌淡紫、苔薄白,脈弦緩不任重按等來綜合分析,其病機顯然屬於氣虛不能攝血。我感到難以理解的是:對於這樣明顯的證侯,前醫為什麼還要連續、持久地使用清熱、滋陰、涼血的方藥呢?

[老師]患者來我室就診時所呈現的一派氣不攝血的證侯,是不是一開始就出現了呢?大家知道,中醫學所稱的“證”,指的是疾病發展過程中某一階段上的特殊矛盾即特殊本質。因此,“階段”二字不容忽視。

我想,第一,患者尿道口滲血加重的初始階段,可能屬於血熱妄行,故而前醫才使用了清熱涼血止血的方藥;第二,問題出在使用清熱涼血止血方藥過多過久,損氣傷血,涼絡凝瘀,逐漸演變成以氣不攝血為主的證型;第三,前醫已經有鑒其失,如最後一方是用金匱腎氣丸加懷牛膝引火歸原,便是明證。這樣評估前醫的得失,可能較為客觀吧?

[學生甲]如果執迷不悟,繼續使用清熱涼血止血方藥,預後將如何?

[老師]氣隨血脫!

綜合分析病史、治療經過及現症,初步考慮為陰器絡脈損傷,氣不攝血。

乃試投補絡補管湯合補中益氣湯:生龍骨30g,生牡蠣 30g,山萸肉 30g,三七 6g(軋細藥汁送服),黃芪30g,黨參 15g,白朮 15g,炙甘草 6g,升麻 6g,柴胡 6g,當歸 10g,陳皮10g. 服完二劑,尿道口白日已不滲血,夜間僅滲血二次,血量亦明顯減少。

適筆者外出,患者改診于一老中醫,且出示上方。老中醫認為符合他的思路,宜擊鼓再進,然須調整部分藥物:上方去生龍骨、生牡蠣、山萸肉,加小薊30g,藕節 15g,茜草 15g,生地30g,囑服五劑。

但服完三劑後,滲血反而增多,乃輟服,而改診於一中西醫結合醫師。該醫師認為尿道口滲血久不止,當是陰莖海綿體毛細血管破損,用三仁湯重加黃柏、車前草、白茅根,囑服五劑。但服完二劑後,晝夜均滲血,夜間滲血尤多,遂不敢續服,惶惶然不可終日。

聞筆者歸,患者急來診,且詳告以上述波折。觀其脈證,決定仍用初診方,加服化血丹:花蕊石 10g(煆存性),三七 6g,血餘炭 3g.共軋細,溫開水吞服,早晚各一次。
上二方各服五劑後,尿道口滲血完全停止。
為鞏固計,囑其再服初診方十劑。爾後曾隨訪一年,尿道口滲血未復發。

思辨解惑

[學生乙]老師初診時使用補中益氣湯本已對證,為什麼還要加用生龍骨、生牡蠣、山萸肉、三七呢?

[老師]不是加用,而是合用。那 4 味藥,實為張錫純自擬的“補絡補管湯”。

此方原“治咳血吐血,久不愈者”。張錫純寫道,“張景嶽謂:‘咳嗽日久。肺口絡破,其人必咳血。’西人謂:胃中血管損傷破裂,其人必吐血。龍骨、牡蠣、萸肉,性皆收澀,又兼具開通之力,故能補肺絡與胃中血管,以成止血之功,而又不至有遽止之患,致留瘀為恙也。又佐以三七,取其化腐生新,使損傷之處易愈……”

本例雖非咳血吐血,但我由此得到啟發:患者 13 年前陰部損傷,致尿道口滲血甚劇,五年前曾復發一次,近三年來復發較頻,久矣;而疊用中西藥物不能徹底止血者,可能是陰器的絡脈有所破損。

張氏謂此方能癒合肺絡、胃絡之破損,而未言其能癒合陰器絡脈之破損,但轉思均屬絡破,其機理應無二致。故不妨借鑒而試用之,以觀後效。若單用補中益氣湯,則只能補氣攝血,不能補絡補管。其絡脈破損之處不癒合,尿道口滲血終難徹底止住。

[學生乙]這樣說來,此證的病機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是絡脈破損,—是氣不攝血。

[老師]對!絡脈破損是局部病機,氣不攝血是整體病機。而善於把局部病機與整體病機結合起來做通盤考慮,應當是臨床工作者必具的基本功之一。

[學生乙]難怪刪去補絡補管湯,而加用一派涼血止血藥物之後,尿道口滲血反而增多了。

[學生丙]二診時,老師在湯藥的基礎上,又加用了花蕊石、三七、血餘炭三味收斂止血藥,不擔心留瘀為患嗎?

[老師]正是擔心留瘀為患,才加用了那三味藥,即“化血丹”。大家知道,絡脈破損日久,必有瘀血;而涼遏太過,凝澀絡脈,又必加重留瘀,使之根深蒂固。故而僅用初診湯方,唯恐藥力不逮。思之再三,想起了化血丹。此亦系張錫純自擬方,原“治咳血,兼治吐衄,理瘀血,及二便下血”。既然本例借用補絡補管湯可奏效,則本方亦可試用,而希冀其化陰器絡脈中之瘀血。

至於本方是否有留瘀之患,張錫純當年辨之甚詳,“世醫多謂三七為強止吐衄之藥,不可輕用,非也。蓋三七與花蕊石,同為止血之聖藥,又同為化血之聖藥,且又化瘀血而不傷新血,以治吐衄,愈後必無他患。此愚從屢次經驗中得來,故敢確實言之。……至血餘,其化瘀血之力不如花蕊石、三七,而其補血之功則過之。以其原為人身之血所生,而能自還原化,且煆之為炭,而又有止血之力也”。

[學生丙]從本例尿道口滲血治驗可以悟出:治療血證,選方用藥時要廣開思路,善於汲取名家的獨到經驗。

[老師]貴在恪守“用藥如用兵,機毋輕發”的古訓時,不要自縛手足,而要抓住機會,及時開展臨床驗證,從而擴大高效方藥的使用範圍。

[學生丁]我附帶提一個問題:補絡補管湯是否真能治療咳血吐血,久不愈者?

[老師]我曾用補絡補管湯合玉女煎加味,治療過幾例頑固性的支氣管擴張咯血,療效很好。治吐血療效如何,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