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山講《傷寒論》 第23講

表裡先後治則、虛煩證

上一節課談到辨證的概念,治療原則,也談到了“病有寒熱”的真假。今天接著往下談,對一些病症來說,它有表證和裡證,表、裡、先、後,用什麼樣的原則、方法來處理,就是表、裡、先、後、緩、急的治療方法。第一種情況是表症兼裡,表症兼裡時,一般先解表後攻裡。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表症兼裡實,如果去先攻裡,人體的正氣趨向於體內,邪氣呢,雖然在裡的濕邪有可能被驅除出去體外,但在表的表邪隨後乘機內陷,就使病情複雜化。如果是先解表後攻裡,把表邪解除了,在解表的過程中,在裡的實邪它會原地不動,你不能說在解表的過程中,裡邪往外走,這不可能的,在把表邪解除,再去攻裡實,就沒有後顧之憂,一攻裡,這個病症就全好了,對在表症兼裡實,原則上是應該先解表後攻裡。當然後世醫家,也有表裡同治的這些方子,那是後世的發展,解表和攻裡同用的那是後世的做法,但《傷寒論》中,表症和裡症是分開的。只有在特別特殊的情況下,表裡同病,裡症重而且是比較急的時候,這就本著“急則先治,緩則後治”的原則,可以考慮先攻裡,但是有一個先決條件:裡證重而且比較急,表證較輕。這個時候可以考慮先攻裡,這就是急者先治的原則。但這種情況在《傷寒論》條文裡是比較少見的,這個原則叫 “實人傷寒發其汗”。

前面“桃核承氣湯”適應症的時候原文說,“其表不解,尚未可攻,外解矣,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必桃核承氣湯也”。上上次課學表症兼裡實,應當先解表後攻裡,“實人傷寒發其汗”的原則,只有裡証重且急,表証輕的時候,才可以先下後汗的例子,翻到講義的第69頁,看124條:“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抵當湯主之”這一條,就是裡有虛血的重証,瘀熱互邪,病情比較急比較重,所以雖然有表證仍在”,他也沒有在意,先用抵當湯來治療,所以這個就是後世醫家所認為的,只有這一條,是一個表裡同病,裡證重而且急,先用抵當湯來破血逐瘀。由於表證比較輕,所以以後再來考慮表證,只有這一條,以後諸家認為是先攻裡的一個例子,當然也有的諸家認為現在脈微而沉,脈已經沉了,表證就不存在了。所以後種情況在《傷寒論》中是極少見的。

第二種情況是表證兼裡虛,要先搏裡後解表,因為中藥發汗,是通過人體的正氣才能夠運藥,才能夠驅邪外出,如果裡氣虛,它不能夠運藥,它不能夠振奮力量,在藥力的作用的幫助下來驅寒正氣的話,你就是用解表藥它也發不出汗來。因此《傷寒論》的第十二條“桂枝湯方”裡才說“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所以對表證兼裡虛的,張仲景要求是先扶裡後解表。這個原則後世醫家給他總結為“虛人傷寒建其中”。“實人傷寒發其汗,虛人傷寒建其中”這是對“表裡同病,先後緩急”治療原則的兩句概括性的話。表證兼裡實的要先解表後攻下,表證兼裡虛的要先扶裡後解表。裡氣充實了,有時候津液自和便“自汗出而解”,如果說裡氣充實以後,裡氣恢復以後,表邪還沒有解除,你再來解表也不遲。

我們就提出一個問題:表證兼裡實,要先解表用什麼方子呢?這個表證可能是有汗的,也可能是無汗的,解表通通用桂枝湯,即使無汗也不能用麻黃湯。因為用麻黃湯是純辛溫的方子,發的能力比較強,容易傷津液,容易助裡熱,容易增裡實。

第二個問題是:“虛人傷寒建其中”,裡氣補了之後,裡氣充實了,如果表邪仍然存在,這時候解表要用什麼方子呢?也仍然只能選擇桂枝湯,即使無汗也不能選擇麻黃湯。因為裡氣剛剛恢復,如果你又重新用辛溫的發汗力量比較強的麻黃湯,他的正氣是不能夠支持的,所以也是用桂枝湯,可見桂枝湯的使用範圍是非常廣泛的。

第三種情況表裡同病,有兩個條件: (1) 表裡證的病機關係密切,(2) 這個裡證不是大虛大實證。這兩個條件都具備了,就可以表裡同治。大家想一想,講過的方證中,哪些方證符合這兩個條件,而且又是是表裡同治的?

大青龍湯。大青龍湯的方證是外有表寒,寒氣被表,陽鬱化熱,鬱熱擾心,那當然也是裡證了,出現了不汗出而煩躁,不汗出而寒邪被表的表現,煩躁是裡熱擾心的表現,是不是表裡同病?但是這個表裡證的病機關係非常密切,因為寒邪披表才導致陽鬱化熱,符合第一個條件,這個裡證,是大實大虛證嗎?它不需要用承氣湯、用大黃這類藥來瀉下,所以裡證只是一個裡熱,不是一個大實證,所以大青龍湯外散表寒,內清鬱熱,是表裡同冶的。

第二個方子:小青龍湯證。是外有表寒,內有水飲。它疾病發作時是外寒引動了內飲,導致了水寒涉肺,所以表裡證病機關係密切, 而且這個裡證也不是大實大虛證,所以用小青龍湯外散表寒,內化水飲,表裡同治。

五苓散證表邪循經入裡,影響了膀胱的氣化機能,表裡證的病機關係密切,這個裡證,它不是虛證,水邪內鬱它也不是需要用承氣、要用大黃來瀉下的實證,符合前面兩個條件,五苓散,外疏內利,表裡兩解,所以也是表裡同治的。這是前面講過的三個方證。

我們還沒有講過的方證,在這裡先做一個提示,當然教學上應該忌諱講前面的聯繫後面的,但是在座的同學上《傷寒論》之前,大家對後面的內容都做過預習,所以不妨在前面就把後面的內容給大家簡單做一個提示,這也是可以的。後面會講到“葛根岑連湯”證,實際上“葛根岑連湯”在《方劑學》裡已經講過,也不算大家沒有學過的。“葛根岑連湯”證是外有表邪,裡有裡熱的下 利,而用“葛根岑連湯”外散表邪,內清裡熱來治療下利,它是表裡同病,裡證不是大實大虛證。

還有“桂枝人參湯”證,是外有表證,裡面有裡虛寒的下利,但是這個裡虛寒,僅僅是脾陽的不足,脾家的虛寒,沒有涉及到少陰腎陽的虛衰,所以這個裡虛證不是很重的,所以它也是表裡同治的。

我們再舉個方子,這個方子在《方劑學》中學過,就是“麻黃細辛附子湯”。從藥物組成上看,麻黃是散太陽表寒的,附子是溫少陰裡陽、散少陰裡寒的,而細辛既可以散太陽表寒又可以散少陰裡寒,所以它是一個太陽和少陰同治的方子,從藥物上來分析,它的臨床適應證,是有輕度的少陰裡陽虛(僅僅是輕度的),又兼有太陽表證,這是太少兩感,太陽和少陰同時感受到外來寒邪而發病,少陰陽虛的程度,僅僅是見到了一點脈沉,沒有出現“下利清穀,四肢厥逆、脈微細,但欲寐”這些嚴重的裡陽虛衰的證候,所以它也符合表裡證病機關係密切的條件。為什麼表裡病機密切?太陽和少陽臟腑相連,經脈相絡屬,它們是相表裡的。所以同時感受到了邪氣,這等於表裡兩經同時感受到了邪氣,所以它們的病機關係還是很密切的,裡證呢,又不是大虛証,沒有“下利清鼓,四肢厥逆、脈微細,但欲寐”,僅僅是一點脈沉。這種情況下,可以用“麻黃附子細辛湯”溫經發汗,這是表裡同治的例子。

在《傷寒論》中提示的“表裡同病,先後緩急”之則,大體不外這三大方面,前兩個方面我們歸納了“實人傷寒發其汗,虛人傷寒建其中”這樣的一個原則,這是需要記住的。不過這個“建其中”的中,不是局限於指脾陽脾氣,它是泛指裡的,比方說腎陽虛又兼有表證的 “下利清穀,微寒厥,四肢厥逆、脈微細,但欲寐”,又兼有太陽表證的,也要先補裡,用四逆湯,所以這個中,不侷限於脾陽,不侷限於中焦,而是指整個體內。

現在看《傷寒論》原文,講義第44 頁,看我們講的內容有沒有全不概括進去?原文第90條:“本發汗而復下之,此為逆也;若先發汗,治不為逆。本先下之,而反汗之為逆;若先下之, 治不為逆。

這條講的是表證兼裡實,在治療上有兩種情況:“本”就是原應當發汗,而復下之,復就是反的意思,復反,反復,是同意詞,這個復你怎麼不當“又”講而當“反”講?這個條文裡頭,後面“本先下之而反汗之”“用了“反”,在這個條文裡頭“復”和“反” 同用,在同一個位置,這個“復”就是“反”的意思,表裡同病,表證兼裡實,本應當先發汗的,你反而用了下法,這就是錯的。所以文字非常通順非常明白,“若先發汗,治不為逆”,如果你先去發汗,這就不算錯,下面這一條講的是表證兼裡實,裡證重而且急,表證比較和緩,就應該先瀉下,“本先下之”就是原本應該先瀉下,“而反汗之”,你反而用了汗法,這個逆,就是算錯,“若先下之,治不為逆”,如果你先攻下的話那就不會錯。所以第90條正是黑板上歸納的第一種情況。

第91條“傷寒醫下之”這個外感病醫生用了下法,“續得下利,清穀不止”下是個動詞,利是指的稀,‘下利’就是拉的是稀,清是名詞,澈清的清,活用為動詞,當便、排、拉來講,穀是指的是不消化的食物,所以“下利”、“清穀”是兩個並列的動賓片語,拉的是稀,排瀉的是不消化的食物,這個“清”不是一個形容詞,不要把它當成是“清稀的穀子”,什麼是“清稀的穀子”?它是個動詞,拉的是不消化的食物。後世醫家,怕大家不明白,補充一句話: “下利清穀,完穀不化”。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中醫把中焦比作鍋,把下焦比作火,當下焦火衰時,這“腎陽虛衰,腐熟無權”,就像你把鍋放在火上,放上米放上水,底上沒有開火, 中午回家你以為已經把飯煮好了,打開鍋一看,米還是生的。下焦腎陽虛衰,火不暖土,我們把這句話加在中間,“腎陽虛衰,火不暖土,腐熟無權”,飯就煮不熟,所以吃的是糧食,拉出來的還是糧食。吃的是小米粥,拉出來的糞便裡頭還有一粒一粒的小米,這就是“完穀不化”的表現。只見到下利清穀,這就不是單純的脾陽虛了, 脾陽虛就是大便稀溏,只有腎陽虛才能夠見到“下利清穀,完穀不化。” 這裡的“下利清穀不止”,裡虛的程度已經很重了,“身疼痛”就是有表證,這就是第二種情況:表證兼裡虛。“急當救裡”,“救” 就是治的意思,這種表證兼裡虛應該本著“虛人傷寒建其中”的原則, 積極地、當機立斷地去治理。“後身疼痛”,等裡陽恢復以後,還留下 “身疼痛”這種表證,“清便自調者”這個“清”又是名詞澈清的清,活用作動詞,當便排拉了一點,這個便就是大便,拉了大便,自調,就是正常了。拉了大便正常了,這說明裡陽已經恢復了。“急當救表”, 這個時候趕快再去救表,為什麼不能等待觀望?因為裡陽剛剛恢復,如果你不去積極地去救表,表邪可能流連不解,沒准表邪還能夠內陷,造成裡證的復發。這一條裡用了兩個清字,一個是“清穀”,一個是“清便”,有的書上把這清便當成小便,這是錯誤的,清就是澈清的清,名詞活用為動詞,當便、排、拉來講。清穀就是拉的不消化的食物,清便就是排的大便,清便自調指的是排的大便正常了,不是指大小便正常,因為這一條講的就是“下利清穀”,講的就是腎陽虛,火不暖土,腐熟無權的臨床表現,所以排的大便正常了,就是裡陽恢復了,這個時候再去治表,救裡宜四逆湯治表宜桂枝湯, 治裡用四逆湯,回陽救逆,解表用桂枝湯,為什麼不用麻黃湯?剛剛說了,因為裡陽剛剛恢復,這種表證即使是無汗的,你也不能貿然用純辛溫的,發汗力量比較強的麻黃湯,以免發汗太多,再傷陽氣。

第92條“病發熱,頭疼”,這是太陽表證,“脈反沉”,為什麼用個“反” 字?發熱頭疼,太陽表證,脈應當浮,這個病人見到了沉,當然就是異常現像,反常現像,所以他說“脈反沉”,“若不瘥”,這個加病頭的瘥實際是多餘的, 《傷寒論》原書是沒有這個病字旁,不加病字旁的,所以我們把它改回來差。差是什麼意思?我們引《方言》說,“差,間,知,愈也”,這三個字都是病癒的意思,“若不差”,就是病沒有好。《傷寒論》有句話─“若不間”,那就是說如果病沒有好,實際上非常簡單,結果有一個地方,把《傷寒論》翻譯成白話文時,他把這個“間”翻譯成間斷,說如果這個病不間斷,那就是說,沒有明白這個“間”就是可以當病癒來講,實際上你直接翻譯成“如果病不愈”,就對了,這個知,實際你你看吃麻子仁丸以後,開始先吃多少量,然後逐漸加,然後“以知為度”,有的人在翻譯這句話時說,你如果有了感覺了就行了,不用再吃了,什麼感覺?不知道。所以這個知,不是感覺,就是病癒,差,間,知,都是病愈的意思。有些醫生把這個字念成chuo(搓),我在上學的時候也念 “搓” ,我記不起是哪有一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組織中醫講座,我在這個講座上講《傷寒論》,當我講到“辨明陽易瘥後勞複脈治篇”,我就按照傳統的讀法(讀搓),說陰陽易後chuo(搓)後應篇,當時陪著我的這個播音員就把機子給關了,說老師,你這個字怎麼念chuo(搓)呀,我說我的老師就是念“搓”。瘥是什麼意思?是病癒。他馬上拿出《新華字典》,說你看,這個字:“差”字當病癒講的時候讀“菜chai”,說你再考慮考慮讀什麼好?我不敢違反這個字典,我就讀“菜”。因為他前面有段解說,我說,那你要讀“菜”的話我就不能讀“搓”了,我就也讀菜。我回去問問我的老師,他讀“搓”的根據是什麼?劉老說,我的老師就讀“搓”。我說您問過你的老師為什麼讀“搓”嗎?他說:“我問過,他說他的老師就讀‘搓’”。所以中醫一代傳一代,大家都讀“搓”,現在恐怕你們的老師,別的老師也有讀“搓”的吧?從那次以後,我就按照播音員的要求改成“菜”了,因為這個是規範的。再後來,我說衄(音膩)字怎麼現在都讀nu?他說讀的人太多了,所以國家就改成現在這個讀音。我說蕁麻疹本來應該讀“蕁(音欠)麻疹”怎麼現在都讀“蕁(音尋)麻疹呀?那也是因為讀的人多了,國家把這個讀音改了,“地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這個字咱們都讀成“搓 ”,讀的人多了,你們都改一改吧!他說現在國家還沒有改“瘥”讀法,所以我按照字典讀“菜”。

若不差“就是病沒有好,這個“若不差”中間省略了一段話,省略了什麼話?為什麼他說如果不瘥呢?省略了中間一段治療。剛才談過,當太少兩感,少陰病並不重,只是見到脈沉,而沒有見到“下利清穀,手足厥逆,背寒蜷臥”,可以考慮表裡兩解。表裡兩解用什麼方?剛才也提過,用麻黃細辛附子湯。第一天用麻黃細辛附子湯,第二天考慮到病還沒有好,怕用麻黃細辛附子湯,腎進一步有所虛衰,所以細辛就不敢用了,改用麻黃附子甘草湯,這樣更加溫和,用麻黃來發太陽之汗,來解太陽表邪,用附子來溫少陰裡陽,散少陰裡寒,然後加上甘草,使藥物作用和緩,怕的是使腎陽更虛,但是用上這兩個方子以後,並“發熱,頭疼,脈沉”,這就是太少兩感,裡陽虛的程度不重,用上麻黃細辛附子湯、麻黃附子甘草湯以後如果不好,所以這個“若不差”中間省略了一句話,什麼話?就是如果用上麻黃細辛附子湯、麻黃附子甘草湯,溫經發汗還不好的話,身體疼痛,強調了有表證的存在,但是也“當救其裡”,應當先治裡,用什麼呢?“宜四逆湯”。這提示了表證兼裡虛的人,即使這個裡虛不重,你用了表裡同治的方法以後,不好,也要以補裡為主。強調了張仲景重視正氣,尤其是重視人體陽氣的這種學術思想。治療表證兼裡虛時,他是非常小心翼翼的,這個裡虛程度很輕,僅僅是見到了脈沉,首先考慮用麻黃細辛附子湯,第二天用麻黃附子甘草湯,用了這兩個方子不行,那這兩個方子不能 再吃了,直接用四逆湯補裡,所以對表證兼輕度裡虛就這麼小心翼翼,如果表證兼重度裡虛,已經見到了“下利清穀,四肢厥逆”,那就是剛才91條所說的“急當救裡,宜四逆湯”。這就是表裡同病,表證兼裡虛的仲景的治療思路。

太陽辨證的概念,從太陽壞病的概念講到現在,應該說是對辨證治則的一個總的論述,對於太陽辨證或壞病,或寒或熱,或虛或實,或寒熱錯雜,或虛實兼見,或在臟或在腑,錯綜複雜,變化多端,基本的治療原則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証治之”。下面就是仲景對 “隨證治之”的舉例。

我們先看熱證,熱證的第一個證候是梔子豉湯證,看原文第76條,“發汗吐下後,虛煩不得眠,若劇者,必反復顛倒,心中懊憹,梔子豉湯主之。若少氣者,梔子甘草豉湯主之,若嘔者,梔子生薑豉湯主之。” 首先這個病經過發汗,經過催吐,經過瀉下,表邪入裡化熱,從臨床症狀來看,是邪熱留擾胸膈,鬱熱擾心,出現了“心煩不得眠”。仲景為什麼把它叫做“虛煩 ”,這個不是正氣的虛,而是指這個熱邪沒有和有形的病理產物相結,有形的病理產物相結指的是什麼呢?痰、水、飲、食積、瘀血、蟲積,這些都叫做有形的病理產物,《傷寒論》用詞的習慣,凡是邪氣和有形的病理產物相結的,仲景習慣用“實”字,比方說,以後提到的熱邪和胸膈間的痰水相結,叫做“結胸熱實”,用的“實” 字,熱邪和胞宮的瘀血相結,熱入血室,治療用“刺其門,隨其實而取之”。用“實”字,因為是熱邪和瘀血相結,瘀血是有形的病理產物。

在陽明病中的三個承氣湯適應證中,“潮熱者,此為實也”,“此為實”都用到“實”字,因為是熱邪和陽明的糟粕相結合,陽明的糟粕是有形的物質。在瓜蒂散證中,仲景用到了“此為胸中實”,因為瓜蒂證指的胸中膈上有有形的痰飲,痰濁,所以用“實”字。所以《傷寒論》中的實字常常是指有形的病理產物,有形的邪氣,而對無形的病理產物,無形的邪氣,像在這裡,這熱邪是無形的熱邪,還沒有和痰飲、水濕、食積、瘀血相結,仲景不僅不用“實”字,反而用的是“虛”, 這裡的“虛煩”是和“實煩”相對的,像大承氣湯的適應證有心煩,那是實煩。像大結胸證也有心煩也有心中懊惱,那也是實煩, 只不過指的是邪氣沒有和有形的病裡產物相結合,而不是說正氣虛。 [34:50]

描述病機,虛煩證是怎麼回事呢?是太陽病誤治以後,使無形邪熱蘊鬱胸膈, 留擾心胸,鬱熱擾心, 輕的就見心煩不得眠,他心煩,他就不能夠閉目靜心,這個眠字指的不是睡覺,仲景用寐指睡覺,這個眠通瞑,瞑的意思是指的閉目,成語有“死不瞑目”,“瞑”就是閉目。眠和瞑一聲之轉,眠就是閉目。它因為心煩瞪著兩個眼睛,不閉眼睛。“若劇者”,如果嚴重一點的,“反復顛倒”,碾轉反側,坐臥不寧,“心中懊憹”,心中煩鬱,無可奈何,這個懊憹症狀就是胃脘部和胸中的一種騷雜,那種似飢非飢、似熱非熱,似脹非脹,似痛非痛的那種說不出的難受。我上學的時候,有個同學,對學習特別、特別的認真,凡事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當老師講到“反復顛倒,心中懊憹”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傷寒教研室的第一任主任是陳慎吾先生,他就追著陳老,說陳老師你告訴我什麼是“心中懊憹”。在東直門的那個大院裡,陳老的辦公室是在白六樓,教室在教學樓,他從教學樓追到陳老的辦公室,陳老沒轍了,說就像吃了生烏頭的感覺,他說“老師你能不能找生烏頭我嘗嘗看看?”老師哪敢給他嘗生烏頭?這生烏頭裡頭有烏頭碱 ,吃完不就毒死了嗎?老師說,那這樣吧,你要真想體會心中懊憹,你準備一頭紫頭蒜,你空腹時吃下去看感覺怎麼樣。有一天中午,他把我叫住了,說你先別去吃飯,我想體會一下什麼是心中懊惱,陳老讓我吃一頭紫皮蒜!他從口袋裡就掏出一頭紫皮蒜,剛吃了兩小瓣,哎呀,鼻涕也出來了,眼淚也出來了,哈拉子(涎水)也出來了,哎呀,拍著胸口,想拿又拿不出來,你想一想胃中那種火辣辣的感覺。“你怎麼不把這頭蒜都吃完?”他說“我已經體會到什麼是心中懊憹了。”這個同學現在在臨床上有很好的造就,這種“心中懊憹”的感覺就是那種騷雜,似熱非熱,似脹非脹,似痛非痛,我用了這麼多的語言來描述也沒有說清楚,那個同學空腹吃了兩瓣紫皮蒜,就感受清楚了。

這是鬱熱擾心,只有鬱熱擾心才能出現這樣的心煩重証,用梔子豉湯來主之,用梔子豉湯來清宣鬱熱。大家都知道,梔子是一個清理三焦之熱的藥,豆豉是一個宣散的藥,兩個藥結合起來,有清有宣的作用,上焦的熱因為上焦離表很近,所以要清宣,把熱散出去,“若少氣者”, 這是火熱傷氣,這個火熱邪氣是容易耗人體的正氣的,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少火生氣,壯火食氣”,少火是指的人體的陽氣,人體的陽氣有溫煦的作用,有氣化的作用,可以化生人體的正氣,壯火是指的邪熱邪氣,壯火盛,邪熱盛,它就消耗人體正氣,正氣被耗,所以出現少氣,少氣和短氣不是一個概念,短氣是有形邪氣的阻滯,氣不暢的一種感覺,少氣是氣不足的一種感覺,用梔子甘草豉湯主之,在梔子豉湯中加上一味甘草,它的作用是清宣鬱熱,兼以益氣。 甘草是補氣的,用的是灸甘草,為什麼不用人參呢?因為人參它是熱證,用人參怕助熱,所以用甘草來補氣。“若嘔者,梔子生薑豉湯主之。”這個嘔吐,是火熱擾胃,導致了胃氣上逆,所以加一味生薑,兼以和胃降逆止嘔,在梔子豉湯清宣鬱熱的基礎上加一味生薑。

現在看梔子豉湯梔子甘草豉湯梔子生薑豉湯。梔子豉湯在講中藥時肯定講過,方劑學肯定也講過,現在又遇到,“上二味,以水四升,先煮梔子得二升半,內豉,煮取一升半,去滓,分為二服。”梔子豉湯用十四個梔子,四合,也就是八十毫升的豆豉,這是兩次的治療量。“溫進一服。得吐者,止後服”。這個“得吐者止後服”是《傷寒論》 的原文,其實不應該加括號。後面的梔子甘草豉湯,在梔子豉湯中加了甘草二兩,也是分兩服,所以甘草也是一次用的一兩,也是十五克。方後還有“得吐者,止後服”。 梔子生薑豉湯是在梔子豉湯上加了五兩生薑,生薑加的量比較多的,也是兩次服,一次就是二兩半,也是三十多毫升的量。方後還有一個“得吐者,止後服。”如果照發汗方“得汗者止後服”, 按照瀉下方“得下者止後服”這樣的邏輯來推測,看到桅子豉湯後面有“得吐者止後服”,很容易讓人誤解為梔子豉湯有催吐作用。會不會這樣誤解呢?你看得汗者止後服,說明那是發汗的方子,“得下者止後服“,說明這方子有瀉下作用,按邏輯推斷“得吐者止後服”是指梔子豉湯有催吐作用,事實上梔子、豆豉並沒有催吐作用。為什麼吃完這方子會嘔吐呢?主要是熱鬱胸膈的時候,用了梔子豆豉這類的方子宣散了胸中的鬱熱,使這個鬱熱得了一定的鬆解,然後正氣驅邪外出的時候,常常有一鼓作氣,一吐而把邪熱驅逐出體外的這種機轉,這是正氣的一種作用,而不是藥物的作用。

中醫是一個很仁慈的醫學,邪氣在體表,我們用皮膚這個半透膜來通過發汗的方式把體表的邪氣、體表的毒素排出體外,什麼叫半透膜?我們的皮膚能夠呼吸,排出二氧化碳,我們的皮膚能夠出汗,能夠排泄代謝產物,但是我們人體內的營養物質、我們人體內的血液不會通過皮膚透出體外,所以這個就叫半透膜。保留了人體有用的東西,排泄了人體代謝的產物,這就叫半透膜。如果邪氣在體表、毒素在體表,我們就因勢利導,對邪氣出路是用發汗的方式,是利用皮膚這個半透膜把邪氣排出體外。所以當鬱熱留擾胸膈的時候,吃了藥,這個鬱熱得到鬆解,這個正氣要驅邪外出,它也得有一種方式,什麼方式?它就把胃內容物排出體外,就把胸膈中的毒素、胸膈中的這種熱邪帶出體外,所以這個就是吃了梔子豉湯可能會出現嘔吐的原因,是機體排除毒素的一種反應。因為的胸膈中,你要想通過胸膈中的哪一個半透膜才能夠和外界相通呀?食道的粘膜,胃的粘膜這是偏於上部的,通過食道的粘膜,胃的粘膜來分泌一些代謝的產物,把胸膈中的鬱熱給帶出去了。一吐它不帶走一些熱量嗎?像我們有一些小伙子問 “老師,我為什麼撒完尿以後,全身有一個寒顫?”我說“你的尿裡面它帶走一些熱量,所以你的陽氣一時有點不足,會打一個激靈,有一個寒顫的過程”。

所以胸膈中的鬱熱,靠什麼方式能夠一下子排泄出去?就是靠把胃中的內容物給吐出來,這樣就把熱量、把邪氣、毒素給帶走了, “得吐者止後服”,是吃藥以後的一種反應,熱鬱得越嚴重,出現嘔吐機轉越多,心煩越嚴重,出現嘔吐的情況也越多見,當然熱鬱得不嚴重,吃完藥也就是平平靜靜的,不會出現嘔吐。所以儘管是吃了梔子生薑豉湯,生薑是止吐的,和胃降逆止嘔的,但是畢竟吃完這個方子以後,它調動了人體的正氣,如果驅邪以外出,它仍然有嘔吐的這種機轉。吃完梔子生薑豉湯,這嘔吐是驅邪外出的表現,在吃藥之前的嘔吐,是火熱擾胃的表現。這一點大家應當分清楚,梔子豉湯証沒有治療時兼有嘔吐的,是火熱擾胃,這個嘔吐是病理性的,它不能把毒邪、熱邪帶出體外。吃完梔子生薑豉湯,正氣驅邪外出,一鼓作氣出現的嘔吐是驅邪外出的表現,它是把邪氣帶出了體外,吐以後,原來的心煩的證候,嘔吐的證候就會得到緩解。這就和桂枝湯証本身用藥之前它就有“自汗出”,這個“自汗出“是病理性的,有吃了桂枝湯以後,喝上熱稀粥,蓋上被子保溫發汗,使它發汗,這種發汗叫藥汗,是驅邪外出的。病理性的自汗出和用藥之以後的汗出,它的作用是不一樣的。同樣的道理,在梔子生薑豉湯中原來的這個嘔吐是病理性的,吃了這個藥後,正氣驅邪外出,一鼓作氣的這嘔吐是驅邪外出的表現,它和原來那個嘔吐是不同的。

接著我們看第77條,“發汗,若下之而煩熱,胸中窒者,梔子豉湯主之。”用過汗法,用過下法,結果導致了餘熱留擾胸膈,出現了煩熱、心煩,心煩是鬱熱擾心的表證,這個熱是餘熱未盡的表證,胸中窒是火鬱胸中氣機,他感到胸中窒悶不利,火鬱胸中氣機,胸中窒悶不利,在這種情況下依然用梔子豉湯清宣胸中鬱熱,而不用加行氣的藥,你把火鬱得到了宣洩,氣機自然暢達。

第78條,“傷寒五六日,大下之後,身熱不去,心中結痛者, 未欲解也,梔子豉湯主之”。 這是具體病例,《傷寒論》的原文都是一條一條的病例。一個外感病五六天的時候,用了大的瀉下的方法,“身熱不去”是餘邪未盡,“心中結痛”這是火鬱胸中氣機,由氣及血,火鬱氣機,由氣及血,導致了血脈不和或者說血絡不和,出現了心中結痛的臨床表現,“未欲解也”,病沒有好,治療上怎麼辦呢?既然是火鬱氣機,由氣及血所造成的,當然還是來解決火鬱,用梔子豉湯來治療。所以在這裡既不用加行氣的藥,也不用加活血的藥,就可以解決火鬱心中的 “心中結痛”。我們今天遇到某些心絞痛的病人,如果主訴胸膈中種疼痛,而且有灼熱的感覺,我們經常在方子裡加梔子,豆豉不怎麼用。梔子有一種止痛的效果,在外傷科中,燙傷中也經常用到梔子,它有清熱、止痛的效果。

接著往下看第79條,“傷寒下後,心煩、腹滿,臥起不安者,梔子厚朴湯主之”。這個“心煩”是餘熱留擾胸膈,鬱熱擾心。這個“腹滿”是火熱下擾,使腹部氣機不暢,上面有心煩,下面有肚子脹,這兩件事情都使病人感到難受,所以“臥起不安”,心煩也使輾轉反側、坐臥難寧,肚子脹也是使他碾轉反側、坐臥難寧,所以“心煩、腹滿,臥起不安”,仲景用了什麼方法呢?梔子厚朴湯。用梔子來清胸中的鬱熱,用厚朴和枳實來行氣消滿。注意到沒有?這張方子裡沒有用豆豉。為什麼沒用豆豉?豆豉是宣散的,是走上的。現在火熱已經下擾,使腹部氣機不暢了,所以他不再用上行的,宣散的豆豉,用梔子來清熱,用枳實、厚朴來行氣消滿。

以上談的是梔子豉湯的適應證的一部分內容,虛煩證下次課再接著講。